彭紹宇/《薩滿男孩》:戀戀烏蘭巴托
新與舊的衝突,現代與傳統的割裂,在一座城市裡各自對抗,相互消長,若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留下什麼,捨棄什麼,則成為某種生長痛。蒙古電影《薩滿男孩》(City of Wind)讓我們置身烏蘭巴托隆冬,看見擁有薩滿神力的十七歲少年阿哲(Ze),如何經歷這趟痛與抉擇的旅程。
在蒙古民俗信仰裡,戴著頭飾的薩滿遮住全臉,身穿特殊服飾,敲打獸皮鼓,傾聽各方信眾的煩憂。這些人企盼透過薩滿尋求生命解答,而男孩則是薩滿在人間的代言人,以沙啞低沉的嗓音給予人們指引。
電影先使我們看見薩滿的模樣,接著讓底下的男孩「現身」──他卸下面具,露出未經歲月打磨的青澀。相較薩滿上身時的篤定,男孩就只是男孩,雙眼還看得見些許困惑,角色的反差對比,在作品開頭即建構完成。
人們眷戀進步,渴望文明,但又放不下信仰,對男孩而言,他承接一座城的煩憂,自我身分的混淆卻無處安放。他是無所不知的神,也是在青春裡徬徨的人,自我意識中矗立的巨大分野,很快地讓他在身分探索間迷了路,直到在一場儀式中遇見了她。那位女孩即將接受心臟手術,她質疑信仰,甚或鄙視,少年卻絲毫不覺冒犯,因女孩看見的不是令人敬畏的薩滿,而是華麗面具下,毫無武裝的他。
蒙古電影一向帶有粗獷豪放的第一印象,《薩滿男孩》的細膩敏感顛覆此刻板。電影有意識地將烏蘭巴托街景納入景框──低矮房舍與摩天大樓,遼闊草原與購物中心,純樸的口風琴和夜店重拍聲,以及那些城與鄉的對比,男孩在現代和傳統間的逃離與歸去,令人想起另部片名同樣有「風」的《戀戀風塵》(Dust in the Wind)。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靜,也那麼嘈雜。環境衝突映照男孩內心的隱隱對抗,也隨著他的「出逃」而現形。薩滿也許會給人解答,但青春的逃亡最終可能沒有終點,亦非哪一方的獲勝。男孩掙脫束縛,過盡千帆,終究使他有能力傾聽,不只聽見來自外界的聲音,也聆聽內心的獨白──這樣的他,離薩滿更接近了。
蒙古導演Lkhagvadulam Purev-Ochir曾榮獲2022年威尼斯地平線單元最佳短片,相隔一年即攜首部長片《薩滿男孩》重返威尼斯,是值得關注的蒙古創作者。她的影像風格克制,以特色鮮明的傳統為基底,刻畫角色弧線,同時不讓信仰淪於某種奇觀展現,反倒填上普世共感的血肉,拓寬影像語言,使環境亦成其中一角。
電影將典型的青春成長題材,抹上一層民俗信仰的神祕暈染,更增添浮想聯翩。那些看似極與極的對抗,起初以為是牴觸,事實上也能是交會與互補。電影開場的冬季逐漸過去,陽光來了,雪融了,男孩的青春期也就此翻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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