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時間之死,工筆寫生

蔣亞妮《土星時間》。(圖/印刻提供)
蔣亞妮《土星時間》。(圖/印刻提供)

人們發明出無數單位和工具以計時,年月日時分秒,水、流沙及線香;又或者,時間亦可為節慶、紀念日所標的。然而,人難免一死,一旦涉足死亡,所有手段瞬間失效,僅能粗略地劃分為此前與其後。正如瑪格麗特‧愛特伍《與死者協商》所言:「一旦有了時鐘,也就會有死亡和死人。」死亡並不真正自外於時間,問題是,死亡時間如何滑過我們?

《土星時間》裡,蔣亞妮透過父親、友人和寵物之死,為我們探測時鐘的另一面。借土星為喻,除了援引古典占星學中冷漠、遲緩且富壓迫感的土星形象,亦沿襲了蘇珊‧桑塔格談班雅明點出的憂鬱氣息。雙重引用,是對自身星圖與寫作隊伍的再錨定。土星入命,寫生離死別,乃至一切空間地景變遷,像反芻,後座力特別強烈;比如全書開篇〈好好呼吸〉,一口氣從大疫一路過渡到病榻前,說短不短,可是一唱三嘆,箇中糾結與膠著,委實令人心驚不已。

土星當然也象徵著人生低谷,眼下的山重水複,並未允諾將來的柳暗花明。本來,土星就是責任和困難的代名詞。死生互為參照。只是,死亡雖不容迴避,卻也極其弔詭地弗可逼視:當你亟欲逃離,竟發現它恆常在側,當你趨近,又驚覺所有在場都無異於過場。

時間的過去,過不去的時間,既為過去式又同時是現在進行式,亞妮翩然穿梭於不同時態間,爾後,將它們一併留在散文裡。貫穿全書的另一道軸線,當屬她對讀和寫的思索。死亡和書寫如何相互充實?若單單以後者填補前者的空缺,似稍嫌簡略,而她親手拆解時間,重組記憶,讓真實和虛構彼此鑲嵌──真相怎麼可能只有一種?同理,悼亡書寫亦不必囿於一路。有人寫,是為了追回或再現,在亞妮,她向冥渺中投去的一瞥,更像某種確認:最起碼,始終有部分的自己與亡者位處同一時區。

頻頻扣問土星時間為何物,直到終於明白:「最為難的是,一個人該怎麼回應另一個人的『Time』。」測準與測不準,誰說了算,終歸全都作數。

回望土星,始知它的慢,原來是因為動盪太過,人要天翻地覆般重活一遍。土星一年,人間三十年,時候未到不能輕易言懂得,萬幸她懂,走過這一遭,反而能夠坦然領受宇宙的祝福。

其實,西方占星學中,土星掌管命運與秩序,而此二者的至高處交會處,正指向輪迴業力。

山手線的川流,土星環的壯麗,比比皆然。而我私心以為,時間也罷,書寫也罷,總恍如一尾銜尾蛇(Ouroboros)般,雖死猶生,無限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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