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亞／探病

「我們去看看他吧？」    

他問了，可大哥沒回話，待了一會兒，他補了一句：「怎麼樣？」

……

他決定不再問了，這悶大哥。

飯吃完了，他覺得胃不舒服，他揉弄著胃，大哥這才開口：「早告訴你吃飯的時候別亂說話。」

對，吃飯談什麼癌，談什麼醫院，明知道大哥難搞，還……

「就，就怕自己等下又忘了，想到就說了。」

他解釋，但大哥又沒了聲。

好啦，反正話說到了，不吭就不吭吧，再說了。

他把大哥送回家，兩人脫卸口罩，洗手，他插電用彎嘴壺燒水，布好濾紙、磨咖啡豆，大哥的聲音響起：「溫杯。」喔喔，他注剛滾的水溫杯，一人一個小馬克杯，沖濃些的是他的，是個淺紫色沒任何花樣的好看杯子。淡些的給大哥，杯子是奶油黃色，對別的東西大哥並不執拗，只有對咖啡杯，他一定要用奶油黃色的。是，他記得大哥提過和前情人一起蒐集了不少各種式樣的奶油黃色咖啡杯，每次都一式兩只，兩人對喝，嗯，比穿情人裝優雅多了。前情人怎麼分手的？聽說是有第三者，不知道，他哪敢問。

咖啡時間在啜飲的安靜中結束，洗完杯子，他說聲「我走了」，自己開門，到了大廈庭院的苦楝樹下突然覺得臉上涼涼的，哎，口罩。他回頭，上電梯，回到大哥家，開門的大哥皺著眉，他沒敢多說什麼，拿了適才脫下的口罩就走。

「我說……」大哥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我們就下下禮拜去看那人吧。」

他很意外，連聲：「好，好。」

像逃離嚴父的小兒，他快步走向自己停在路邊的車，都四十歲了，怎麼還那麼畏懼這個哥哥。

下下禮拜轉瞬就到，他開車接了大哥去吃飯，飯後的習慣是回大哥家喝手磨的濾紙咖啡，車在路上，突然大哥要他掉頭，叫去王醫師診所，臨時這樣，萬一病人在睡覺豈不可惜。到了汐止的王醫師診所，電梯逕上三樓病房。診所規模不大，但三樓竟有六間單人病房，住的都是不願在大醫院曝光自己的一些人物，「那人」住在沐了木瓜牛奶色的美美房間已有兩個多月，其實就是他的二哥，他背著大哥去探看過二哥好幾次了，二哥蒼黃著臉央他帶大哥來，口中總是喃喃：「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他。」而大哥一次都沒有去探過病。他這兩個哥哥究竟什麼時候開始交惡的？

敲了門，哥倆進了病房，二哥倚著床頭，在喝咖啡，王醫師也在，手中也端著咖啡坐在二哥病床上。那個很像老去的韓國男子天團的花美男王醫師，有些慌忙地起身，醫生坐病人床上是有些不成體統，大哥則從頭到尾沒看那王醫師一眼，也不與二哥說些什麼。

可他覺得一股怪異感，是，是咖啡杯，王醫生和二哥的咖啡杯都是奶油黃色的，那杯子的形式他熟，他在大哥家是沖咖啡洗咖啡杯的人哪。

他發傻了，腦子裡有些什麼又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大哥往病床上扔了一個厚厚的紅包袋，向門外的電梯走去，他望向兩個端著咖啡杯呆僵的人，說了句：「我、我也告辭。」然後也出門按電梯去，站了兩秒，他咚咚咚下樓梯，應該趕得上出電梯門的大哥吧。跑著下樓，他知道他又蠢了一次，自己怎麼一副演了爛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