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詒徽／在學會花朵以前

推薦電影：盧卡斯·東特導演《親密》

你或許因為電影主視覺而聯想到《俘虜》海報上相似的同性構圖，但你隨即會注意到《親密》的角色與兩位軍人最大的歧異：年齡。

導演有意識地選擇兩位尚未變聲的演員，令故事中兩人的情誼建立在早於愛情、早於性慾的階段。我們因此難定他們之間的情節奠基於同志情，甚至難說是友情，僅只是一份純淨而極致的親密——偏偏，這份情感也和他們一起太早面對世界的定義，以及隨定義而來的處境。

當兩人世界被世界收編，其中一方願意變成大家，而另一方不願意。本片在法文圈發行時的原片名就使用英文「Close」，既有親密之意，也是電影中那扇關閉的門。與其說作品核心是曾經的親密，更精確的理解是一個人如何打開一件打不開的事情。

請留意片中主角Léo家中養育的花朵。導演有韻地讓Léo對待那些花朵的態度，等於Léo對待自己情感的態度：Léo與Rémi感情最完整的時候，他從未想過動手採摘家中任何一朵花，連家人召喚時也不願意。但隨著他者的介入，Léo開始動手採花，而當他與Rémi的關係越加疏遠，他摘收花朵的時間就越長，花園亦更凋敝。直到片中第一個主要轉折前夕，花園直接被機器翻輾，一花不剩。

請留意片中兩位主角的身邊的顏色。導演規律地讓Léo對應黃色，Rémi對應紅色；兩人融洽共處時的臥室是濃郁的橙，直到Léo目睹Rémi家中的浴室，倒映在窗玻璃上的也是紅色。故事中幾場戲帶到Rémi家中的陳設，我們看到牆面黃漆，一再暗示兩人的關係曾如此親密。若做比較寫實的聯想，那可能也是Rémi的家人為了視如己出的Léo才有的布置？

我尤其喜歡電影在Léo身上所鋪陳的，對情感反應的細膩延遲，無論在編劇上或演員表現上。劇本無畏於用貫串整個第三幕的冷漠和沉默，讓Léo專心教會我們一件事：真摯的感情並不等於激烈而迅即的情感表現。在反應之前，我們大可花費無限的時間去辨識，去理解一件事情對自己的觸碰。

離開稍縱即逝的青春期之後，我們時常忘記這一點：痛哭不一定能打開悲傷，傷口不一定能打開疼痛。

後來，Léo學會種花，參與了四季之後花園的復甦，而台詞明寫這是Léo第一次學習種植，暗示Léo與Rémi的感情本是如此先驗的存在，在他們動手經營以前就已經擁有。於是他們的失去，不是失去一份努力得到的東西，而是一份原初內建於自身的東西。這是本作情感上最扎心之處：在學會得到之前，他竟必須先學會失去。

據傳，飾演Léo的演員Eden Dambrine年僅十五歲，在《親密》裡的演技已可堪攝影師以大量近距離特寫直視，閃耀不已。你或許不曾像Léo一樣有過一個如此親密的人，但你一定有過還來不及打開、就遺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