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富澧/心事,只是小事
小事,都是心事。
眼下冬天,很難感受夏天的酷熱,尤其南部驕陽下的那種酷暑難耐,但是,卻有那麼一個夏日的正午深深印在心裡,難以抹滅。從小就養成睡午覺的習慣,那個中午不曉得是不是太熱了,睡不著,從床上爬起來,不知不覺走到後面的廚房,看到父親嘴上叼著一根菸,伸手將掛在牆上的斗笠拿起來,戴在頭上,正準備出門到不遠處的田裡工作。
那時的太陽正毒,溫度應該有三十幾度吧!曬得附近的石子地都會發燙,可是父親為什麼不休息一下再下田呢?距離吃完中餐最多半個小時吧,這時候去田裡工作是非常辛苦的,而他只是抽著一根廉價的新樂園香菸,難道這樣就滿足了?那個時候父親心裡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那個畫面深深印在腦海裡,不時就會浮現出來,成為一樁小小的心事。
父親說他從十三歲就開始抽菸,到那時候算來也四十幾年的菸齡了,應該很難戒掉了吧,所以即使家境困難,仍然不改抽菸的習慣。記得住在恆春那段時間,父親抽的是自己捲的捲菸,他通常把買來的廉價菸絲放在一個小鐵罐裡面,還有一疊薄薄的四方形白紙,想抽菸時,就在桌上把白紙鋪平,取出一些菸絲放在紙上,再將白紙捲起來,捲成一個長長的圓錐狀紙菸,然後掏出火柴盒,將火柴棒在紙盒上摩擦生火,點燃紙菸,快樂地抽了起來。
那些菸絲、菸盒、白紙帶到鹽埔鄉下時都還在用,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父親不再自己捲紙菸,改抽最便宜的新樂園,雖然不知道相比紙菸味道如何,但至少攜帶和抽菸都方便多了。我不懂的是,這樣的一根紙菸或新樂園,父親就滿足了嗎?還是因為貧窮卻放不下,因而刻意壓低了慾望?同樣不懂的是,明明可以休息一下,躲開螫人的大太陽,父親當然不是自虐狂,那他為什麼要冒著大太陽下田?
我們耕種的那片田、居住的那塊地,有著太多的糾葛,即便父親和處境相同的一些人抗爭到最後,依然無法改變結局。接著我們就舉家搬遷到一公里多之外的大馬路邊,失去了大部分的土地,改行做生意。父親忍著雙腳嚴重的風濕疼痛,親手搭蓋了簡陋的第一代店面,還買木料釘了一個賣水果麵包的櫃台擺在門外,擺上整簍的水果,整櫥的麵包。
之前在溪埔時,沒有電,沒有娛樂,每天晚上全家人也許不到八點鐘就上床睡覺了,搬了家做生意之後,就寢時間都延後了,那時我國小六年級了,還是有點不習慣。有一天晚上,我顧著水果攤,眼見已經沒什麼人了,便躲到櫃台下面的空間裡,心想休息一下再回家,沒想到就這麼睡熟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被父親搖醒了,一看店裡的時鐘,已經九點多了,從來沒在外面待到這麼晚過,店裡也收拾好了,燈一關,父親把兩眼惺忪的我背到背上,往家裡走。短短的一小段路,天很黑,夜空的星星很亮,我的心很暖。
當我作為一個父親後,我也會凌晨四點起床走路到火車站趕火車回營收假,會騎著機車幾十公里送孩子去參加活動,自己吃便宜的便當,也要讓孩子挑他們自己喜歡的餐飲,甚至幫全家人買好了早餐,我自己只蒸個包子吃,這都是最普通不過的日常。我常跟孩子說,我是住在都市,過著鄉下的生活;活在現代,過著古代的日子。父親離開很多年了!這些年來,我慢慢懂得了父親。
誰念西風獨自涼,當時只道是尋常。回憶漸漸增長,想起往年父親的一件件小事,漸漸都在心裡堆積成心事。這些心事,都只是小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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