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那些事】利米／誠品似水年華

●專欄「這些年，那些事」：利米，讀創故事駐站原創作家。懷舊，是初老的徵象之一。既然抵抗不了，就擁抱它吧。每月一篇，敬請期待。

文／利米

六月初，得知誠品信義店恐將熄燈，一時竟不知作何感想。心湖泛起漣漪？一石激起千層浪？似乎都流於形式。想了想，不如追憶似水年華吧。

於是，我拿起手機，私訊了自家老父親：「老爸，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為什麼會去誠品敦南店？就小學某次放假你和老媽突然帶我們去的那次（跟家人傳line，總是這般冗贅且缺乏文采。）」

「喔，好像是它剛開幕的樣子。」

瞧著明顯誤植的記憶[註1]，我又一次體認做口述史的艱辛。所幸，在交叉比對過資料後，我想，自己與誠品的緣分，是從1999年敦南店轉型二十四小時書店開始的。

還記得當天人很多，整座書店宛若迷宮。最難忘那條棧道般的閱讀長廊：左右兩側往後延展的木質地板，高低差的階梯、設計感的凹字型、大書櫃錯落小書檯，營構出處處驚喜的空間。午後窗外的自然光，人們或坐或站或倚牆，我成了漫遊的愛麗絲，毋須翻開書，單是置身其中，便已是場奇幻之旅──即使成年後，夢裡仍不時會回去，以致此刻的我，竟不確定筆下所描繪的，究竟是它真正的格局，或是午夜時分一次次擴增後的幻境。

敦南店留下的初印象，不只是閱讀的場域，更像個旅人的國度。過去對書的聯想，一是坐姿端正距離三十公分，二是圖書館禁止飲食喧嘩，三則是明亮倉儲感的金石堂。直到遇見誠品，第一次，發現逛書店除了是行程，也能是享受的旅程，尤其當我走進它的咖啡廳，這才明白，食與閱讀實可兼得，就是費錢了點──也的確，後來好多年，「誠品」之於我始終象徵「昂貴」。畢竟，消費破萬才能持有的會員卡，取得難度僅次於加入門薩，可若沒有會員，實體店的價位又難以下嚥。而身為一窮二白學生黨，不能改變口袋深度，只好改變臉皮厚度，漸漸地，台大、西門武昌、北車M8捷運店，總是跟好友相約在此碰面，邊等人邊吹冷氣打發時間，翻到欣賞的作品，趕緊把書名記下來，回家再上網買，就這樣，過了段使用者不付費的、腆臉的歲月。

升格人母後，多了點羞恥心，誠品便直接不去了。那段日子，我轉戰老字號的中山地下書街：五顏六色的繪本，老闆瘋了的價格，分明是知性的購書活動，硬是逛出跳樓大甩賣的氣魄。儘管如此，自己錢包裡，依然放著那張「誠品累計卡」，諸如表姪滿月七舅公榮退鄰居結婚紀念日，一年總有幾次消費的藉口。而隨著收入日益穩定，本人的「誠品滑坡效應」也漸趨明朗，等到2017年誠品R79開幕，我牽著孩子的手，走過借屍還魂的櫥窗，唏噓著書街的一樣和不再一樣，也就在那年，自己正式衝破萬元結界，加入一度唾（羨）棄（慕）的假文青行列。

話雖如此，我這位「誠品人」的含金量，已遠不如早年的真·會員了[註2]：曾幾何時，高冷的誠品，也飄散出折扣戰的煙火氣，促銷七九折、三本七五折、滿千送百折價券，根本仙女下凡塵慘遭博客來附身。而在成為會員後，生日禮、年中慶、每月一書七七折，以及最奸詐的，集郵式十二月份限量小書籤，逼得我多次買櫝還珠，為了精美書籤去買書。此外，續約也比以往容易，僅需每年在旗下店家消費八次，甚至連書都不用買，八杯飲料即可保有會員資格。

今年四月初，趁著假期去了趟誠品。結帳時，店員熱情推薦我替孩子申辦「小童學卡」，表示配合兒童節活動更划算。填表的當下，心情不禁有點複雜：經過這些年，誠品越來越親民，卻也讓文字顯得益發廉價了。但面對殘酷的市場，它還能怎麼堅持理想呢？一代敦南店，終究在2020年歇業，接棒的信義店，也正面臨續租困境。批評誠品自貶身價的同時，卻也是因著它的權衡現實，才讓如今的我，還有這間書店可以批評。

無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能力範圍內，盡量帶孩子去多買幾本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