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演的回聲】彭紹宇／光影穿越畫布，凝視故事瞬間──富邦美術館《印象派》觀後感

富邦美術館《印象派—從莫內到美國：光・跨越海洋》特展從歐洲延伸至美國，帶領觀眾認識印象派的跨洋演變。52幅真跡無論是莫內的睡蓮還是美國畫家筆下的大峽谷，展品橫跨地域與文化性，映照出百年前藝術家對光影、自然的探索。
琅琅悅讀特別企劃專題【展演的回聲】，邀請各界專家、作家走入展場，以獨特的觀察視角分享展場見聞、巧思與展件故事，讓觀展的感動與迴響不斷地傳遞去下去。（編按）

文／彭紹宇（作家、影評人）

數年前看過一部紀錄片《莫內：睡蓮的水光魔法》，電影描繪莫內（Claude Monet）在現實考驗下，仍持續依水創作，他對於捕捉光影流動的堅持，令我印象深刻。身為愛好的電影的觀眾，走進富邦美術館的《印象派—從莫內到美國：光・跨越海洋》展覽，我的注意力總放在畫作中的故事性。仔細一想，印象派著重光與影的變化，透過自然與人物訴說故事，和電影幻術其實異曲同工。

展覽以六章串連印象派的起點、擴散與延伸，從法國巴黎到美國、從鄉村風景到居家剪影。展覽最打動我的，不只是色彩或技法的創新，更是人物眼神中被捕捉下來的故事性，宛如電影畫面的一幀凝結，是模糊具象與抽象、寫實與虛構之間的曖昧狀態。我想，印象派不僅改變了繪畫，也與電影一樣，在技術之外帶來觀看方式的革新。

凝視眼神，像電影一樣說故事

展覽中，讓我移不開視線的其中一幅畫，是朱利安・杜培（Julien Dupre）的《割草者》（The Haymakers, 1886）。畫裡呈現的農民並非經過浪漫化的讚頌詩歌，而是一個真實勞動的身影，極具動感，難怪梵谷曾驚嘆於這幅畫「充滿力量，極為真實」。我憶起義大利新寫實主義以及各國的新電影浪潮，皆將畫面從刻意美化的歌頌，轉向描繪更動人的人文景色。

同是人物畫，約翰・辛格・薩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的《凱瑟琳・普拉特》（Catherine Vlasto, 1897）傳遞的感受截然不同，畫中少女坐姿端正，面容沉靜，繡球花為背景，洋裝褶皺細膩，色彩接近卻細節繁複，展現青春的純淨與迷惘。我想到電影《她們》（Little Women）裡主角喬（Joe）在窗邊書寫的樣子。眼神是電影強大的語言，在這些畫中同樣熠熠生輝。

另外讓我久久無法離開目光的畫，是弗蘭克・韋斯頓・本森（Frank Weston Benson）的《玩紙牌的女孩》（Girl Playing Solitaire, 1909）與《娜塔莉》（Natalie, 1917）。前者女子低著頭，手中抓著紙牌，若有所思；後者女子望向遠處，眼神堅定自信，令人著迷。我暗忖，她們在想些什麼呢？那些安靜中的情緒流動，從來都不是用語言表達，而是透過構圖與凝視，想像出萬千解讀的可能性。

光影在畫布與夢境之間流動

若說打動我的是眼神與故事性，那麼畫作的光影處理，則讓人走進一場聲光劇場。那爾西斯・威吉勒・迪亞茲・德拉培那（Narcisse Virgile Diaz de la Peña）的《下山的波西米亞人》（The Descent of the Bohemians in the Forest, 1844）戲劇張力十足，幽暗林中光線閃動，襯托人物肢體的律動，在在讓我想起費里尼電影中夢境場景的奇幻與詩意；而查爾德・哈薩姆（Childe Hassam）在《在法式庭園中採花》（Gathering Flowers in a French Garden, 1888）中，運用色塊勾勒明亮日光，則像是電影中極具呼吸感的畫面。

不容錯過的，還有本次展覽的重磅作——莫內的《睡蓮》（Water Lilies, 1908）。首度來臺的真跡無疑是展覽亮點。池上水光瀲灩，筆觸光影柔和，淡藍、粉紫、翠綠、橘紅，色彩在畫布上交融起伏，漾著靜謐。我定睛看著不自覺出神，仿若望穿凝滯的時間。

不必理解，只要去愛、去感受

與其追求真實，印象派選擇捕捉光的細微變化。如此追求，其實與電影邏輯極為相似。電影用光影、剪輯、鏡頭語言構築敘事，印象派則用筆觸與顏色組合片刻感知。

離開展場前，我再次凝望莫內畫作旁的那句話：「人人都在談論我的藝術，彷彿理解是必要的；其實，只要去愛就夠了。」（Tout le monde parle de mon art et fait semblant de comprendre, comme s'il était nécessaire de comprendre, alors qu'il est tout simplement nécessaire d'aimer.）

給自己一個機會，走過橫跨歐陸與美國的印象派之旅，感受印象派畫家以色彩詮釋的大千世界。"Don't try to understand it. Feel it.”（不要試著理解，而是感受它。）

光影穿越畫布，凝視故事瞬間。這種跨越時空的藝術魔力，令人在其中流連忘返。

作者簡介：

彭紹宇
一九九七年生於臺灣臺中，書寫小說、散文與評論。
英國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國際政治經濟碩士，政治大學外交系、國貿系雙學士。曾參與柏林影展、日舞影展、倫敦影展等國際電影節，文章散見於各大媒體專欄與報紙副刊。
著有《黑盒子裡的夢：電影裡的三倍長人生》，長篇小說創作獲國藝會文學類補助，預計於 2025 年 11 月出版。
FB 粉絲專頁：彭紹宇 Peng ShaoYu／IG：彭紹宇 Peng ShaoYu

展覽資訊

「印象派—從莫內到美國：光、跨越海洋」
Frontiers of Impressionism: Paintings from the Worcester Art Museum

展覽期間：2025年6月11日至9月29日（週二休館）
展覽時間：11:00-18:00（17:30停止售票入場）
展覽地點：富邦美術館（台北市信義區松高路79號）

票價：

全票原價450元、愛心票220元、12年國教票暨教師票100元
購票請洽：富邦美術館官網

富邦美術館社群：FB、IG

主辦單位：富邦美術館、伍斯特美術館

關於「展演的回聲」

當展覽與演出結束後，真正的觀看才悄然開始。我們相信，一場展覽的意義不止於現場，而在於它如何在觀者心中留下餘韻與回聲──那些關於創作、記憶、生命、身分的種種對話。

此系列是藝術現場的書寫空間，匯聚文字的扣問與凝視後的反芻，邀請不同領域的創作者走進展場、演出、音樂會，也走進作品的深處，以觀後感、延伸筆記或專業視角，時而評論，時而省思，引出作品乃至於展場的未盡之言。在這裡，我們不急著解釋，而是讓回聲慢慢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