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之城化身小清新！中國深圳靠文創年輕化 博物館、戲劇節樣樣不缺

文_黃采薇/旅讀
圖_黃采薇/旅讀、麥翔雲/旅讀、Cheerimages

誰說深圳只會搞錢？這座被稱為土豪的城市，近年不僅蓋創意園、建文化中心，還辦起年輕人最愛的文創市集。鵬城正一步一腳印，逐步甩開「文化沙漠」的大帽子。

如果城市像人一樣也有身分證，上面清楚寫著年紀，同時按照建城時間排序，深圳在五千歲的超級人瑞大馬士革、三千歲的耄耋老人西安、兩千歲的銀髮族杭州，甚至是區區數百歲的年輕人上海面前，她年輕得讓人吃驚。建城時間還不到半世紀的深圳，放到人類歷史長河中，稚嫩地像個襁褓中的嬰兒。就連比鄰而居，19世紀中葉被英國正式占領後，才從小漁村迅速發展成為金融中心的香港，看到深圳，都可以呼聲小老弟。

深圳的誕生，可以說是場意外。

與西方接軌的「天選之子」

1978年，中國大陸改革開放號角吹響，與香港只有一河之隔的廣東省寶安縣，因為特殊地理位置被選定為經濟特區試點城市，擁有了「先行先試」的特權。當時香港已經是亞洲金融中心，中環大樓林立，但深圳河對岸的寶安仍是一大片農村，除了少數的手工業，居住在這片土地的多數還是樸實農民。

中國大陸中央政府對於改革開放的態度，有個非常具象的形容「摸著石頭過河」：碰到石頭，腳便踩實下去，再往前探探，如果另一隻腳又碰著河底的石頭，那就再往前踏實一步。這可以解釋深圳因為地緣優勢，而取得關鍵地位的原因──她既是剛剛經歷動盪的中國大陸與世界接軌的「橋頭堡」，也是歐美資本和技術輸入的重要通道。在分配工作、物資兌換還要憑糧票的時代，中國大陸社會適合市場經濟嗎？沒有人知道。於是，深圳成了河底石頭，摸著了石頭，往前踏，又摸著石頭，再往前踏，什麼新觀念、新產品，先拿來深圳試試看，如果用起來效果不錯，那再考慮到其他地方施行。

發展火箭速度，審美土豪品味

年輕的人口、廣大的市場、勤勉的民族性、先進技術的引入，再加上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深圳發展的頭幾十年，先是工廠一片又一片地開，眾人聽說這裡多的是機會便從各地蜂擁而至；再後來，深圳逐漸不甘心只為人作嫁，開始發展出自己的品牌，於是，一個又一個的企業：華為、騰訊、比亞迪、大疆……從深圳走向國際，影響千萬人生活。1978年，深圳GDP還不足2億人民幣，到了2023年已破3.4萬億人民幣大關，不到半個世紀，暴增將近15,000倍，再對照她極其迅速的發展歷程，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成功的城市之一。

但與經濟上的成功相對應的，是深圳文化上的貧乏──想想也很正常，一個因政策而起的城市，不過40多年歷史，哪裡有什麼文化底蘊？因此，雖然盛名在外，但很少人會將深圳作為旅行目的地，就算有，多半也會被在深圳打工的朋友勸退：「得了吧，我們這沒什麼好玩的。」加上過去10年來，深圳房價一度飆升到一線城市之首，誕生了一群教育水準有限，卻因為拆遷或者靠當包租公而暴富的深圳土著，口袋麥克麥克，審美品味卻堪憂。於是，這座城市的土豪形象，就這樣樹立起來了。

藝文底蘊悄悄紮根

但是，深圳真的完全沒有人文氣息嗎？雖然是一個為經濟發展而生的城市，但早在上世紀，她的主政者便已經認識到文化底蘊和創意氛圍的重要。1990年代末，深圳因為經濟取得初步發展，工廠逐漸往東莞甚至更遠的地區遷移，發家於深圳的房地產集團華僑城便開始規畫將廢棄工廠改為文創園區。

設計這座文創園時，華僑城野心不小，因為它參照的對象，正是大名鼎鼎的紐約蘇活區。在旅美畫家陳逸飛建議下，華僑城引進多間知名藝術機構，招攬有才華有想法的年輕人，一起創造深圳城市新風景。最後，這座文創園在2006年正式開幕。數年內，一間間獨立工作室、概念餐廳、咖啡館、書店、酒吧、展演空間掛牌營業，這是深圳最早的一批文創集群。

華僑城文創園開園至今將近20年，園內品牌幾度更替，也反映出深圳年輕人的消費以及文化偏好。例如被稱為香港室內設計之父的高文安，曾經在園區內開設咖啡館My Coffee和麵館My Noodle，定價要比深圳其他同類型店家高得多，一度在年輕人間蔚為風尚。但近幾年因為經濟下行，在瑞幸咖啡為首的連鎖咖啡飲品店攻勢下，咖啡館於幾年前歇業，麵館也因類似情況關門。文創園內集餐飲、花房、會議室、酒吧和展覽空間於一體的文創品牌「綻放花園」，也曾經是企業舉辦品牌活動的寵兒，但在疫情期間入不敷出而熄燈。

從園區甫開業即存在的懷舊風書店「舊天堂」倒是屹立不倒，這家深圳藝文標竿主要販賣人文圖書，時不時也有獨立音樂演出，週末還會有許多文化交流活動。這種商業模式對於渴望在瑣碎日常和繁忙工作間抬頭喘息的年輕人而言，仍舊相當有吸引力。和5、6年前相比，如今文創園內多了像是霸王茶姬、pLeace等近年崛起的新興品牌，挑個週末來這裡走一趟，便能掌握深圳年輕人的精神面貌。

中英版心靈營養補充劑

如果說華僑城文創園以咖啡香和創意工作室繪製了一幀又一幀的城市風景，那麼位於深圳蛇口的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則以川流不息的展覽豐富深圳人的精神生活。這一區位於深圳最南端，跨過相隔5、6公里的海灣就是香港屯門，搭上30分鐘郵輪，便直達香港機場。因為曾經有不少國際企業進駐，一直被視為深圳最洋氣的地方。比較特別的是，現在蛇口最南端海岸線其實是移山填海的人造陸地，海上世界之名由此而來。2017年，這片人造土地上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拔地而起，濱海的鎮日海風吹拂過蛇口，像是有了顆懸於海上的明珠。

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來頭很大，因為它的合作方，便是大名鼎鼎的英國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V&A）。博物館與深圳企業聯合操辦這家藝術中心，V&A引進許多海外知名設計展覽，深圳文藝青年們從此與世界接軌。建築本身由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槙文彥操刀設計，也相當有看頭。藝術中心甫開幕，就被美國《時代週刊》評為年度全球百佳旅遊目的地之一。

6、7年來，國際藝術家頻繁來此參與駐地計畫、國際設計大賽和國際音樂節等，深圳藝術愛好者們也因此得到了與大師親近的機會。

深圳文創很輕盈

但要創造底蘊，一定得花大錢蓋文創園，或者邀請大師到國際級的藝術中心開講嗎？當然不是，深圳的文創，也可以玩得很輕盈。

這幾年來，結合販賣文創產品和表演活動的創意市集在中國大陸大行其道，年輕人趨之若鶩，深圳自然也沒有落後。創意街區「高北十六」從5、6年前便開始主辦蟲洞市集，一度成為年輕人年度盛事之一。有了這些先行者引領，近年深圳人假日消遣方式逐漸從「商場裡吃吃喝喝」演變成「市集裡看表演、買東西」。看準文創消費市場，華僑城文創園和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便將每年只舉辦數次的創意市集改成每月數回的假日市集，邀請更多手藝人和年輕創作者入駐。於是，下了班不直接回家刷劇，改到蛇口吹吹海風，聽聽歌，再買買東西，逐漸成為深圳人慣常的生活方式。

文化不只有逛街和聽歌，深圳也努力打造自己的戲劇品牌。2022年，海上世界藝術文化中心的策畫團隊「演藝互聯」，以蛇口為基地籌辦蛇口戲劇節，以百分之百原創加孵化的定位向全國徵件，獲得不少響應。以2024年為例，蛇口戲劇節收到全國200多份申請，邀請了9位創作者到深圳加入創作營，最後一共完成9部新劇本，再遴選出其中4部，由香港演藝學院讀劇呈現。戲劇是一個小眾愛好，很難賺錢，但連深圳這個被人說「只懂得搞錢」的地方，竟然也出現一群愛好者，願意花時間和心思慢慢澆灌，不禁令人有些感動──這城市，後勢可期。

撕下標籤：我的形象我作主

說到底，「文化沙漠」一詞背後更像是老牌城市對新興城市的傲慢與偏見，如此年輕的深圳，注定還要被挑剔好一陣子。但想想在深圳之前，中國上一個被說是文化沙漠的城市是香港，猶如曾經的巴黎人看不起倫敦，倫敦人又看不上紐約一樣，原來，城市和人一樣，也會倚老賣老。

據說，1920年代時，有些上海人會把香港稱作「文化沙漠」，乃至於魯迅赴港演講時，都被一群香港作家抓著問，我們香港到底是不是文化沙漠？沒想到百年過去，深圳河對岸的無名小漁村發展成國際大城，卻替香港接下了「沙漠」的帽子。那麼，這頂大高帽還要戴多久，就看深圳人有多努力洗脫「罪名」了。

●文章授權轉載自《旅讀or》雜誌第156期：神在的地方—多面尼泊爾，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