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藝術作為複數歷史的方式! 第22屆台新藝術獎「滾動的四連夜—藝術家會客室」側記(上)

策展人林怡華(右)與主持人藝評人林怡秀(左)對話,分享《淺山行路人》在創作過程中思考人、場地與藝術之間的關係。李清宇/攝影
策展人林怡華(右)與主持人藝評人林怡秀(左)對話,分享《淺山行路人》在創作過程中思考人、場地與藝術之間的關係。李清宇/攝影

文/翁珮恒

「第22屆藝術獎」頒獎典禮將於6月1日登場,典禮前特別在5月14至17日舉辦「滾動的四連夜—會客室」,由4位提名觀察人與16組入圍者,在回顧作品後,邀請觀眾與藝術家進行直球對決的提問。

14日由藝評人林怡秀擔任主持,與談藝術家依序為林怡華、廖修慧、宋厚寬、黃郁晴。15日則由中山大學劇場藝術學系副教授許仁豪擔任主持人,與談藝術家依序為傅裕惠、李易修,吳聲杰、高俊耀,宮能安、以及呂承祐。透過QA與對話,挖掘藝術家的源頭,探討如何藉由藝術形式與當代對話!

第22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表演及年度大獎」主視覺。圖/台新藝術獎

【5月14日 第一夜】

• 主持人:影像研究與藝術評論人林怡秀
• 總策展人林怡華|《淺山行路人》

「淺山,作為高山與平原之間的地景,生態多元豐富,就像是台三線上所承載著不同的族群文化與歷史片段,而這又像是台灣歷史發展的縮影。」借用「淺山」與「行路」的意向,策展團隊集結43組藝術家,在跨越4個縣市、12個鄉鎮的展覽範圍裡,進行駐地研究與現地創作。林怡華說,將展覽場地帶離大眾所熟悉的地方,而觀者得藉由某種層面的身體勞動與時間花費,才能抵達、接觸藝術品,進而在這樣的過程中去思考人、場地與藝術之間的關係。

而作為藝術創作以「藝術季」的形式呈現,現場觀眾也犀利地提出,該如何拿捏觀光與文化之間的平衡?林怡華認為,若是以觀光、商業效益為主的活動,就不要稱呼其為「藝術季」,以免讓大眾對藝術的想像有所誤差,「藝術季其實一個發展歷史悠久,也是一個非常前衛的形式,有些藝術家關照的東西,若是在美術館呈現,是會去脈絡化的,就需要像我們這樣大地藝術的形式,去帶出藝術概念的原初性。」她相信,藝術季是由下而上的藝術形式,是從地方發起的藝術量能去推動當代文化的流動。

• 你哥影視社成員廖修慧|《宿舍Ký Túc Xá 》你哥影視社

《宿舍Ký Túc Xá》,以「工作坊電影」的形式拍攝,徵集越南籍移工為演員,將敘事線聚焦於角色在工作坊中的有機發展,從演員演出與議題真實之間的交織裡,帶著觀眾穿梭在文本閱讀與現實感知的雙重語彙中。廖修慧分享,團隊創作的起源,是你哥成員蘇育賢無意中看見外籍移工關於罷工事件的直播,希望能夠藉由工作坊的形式梳理移工的想法,讓演員自然地合作、產生衝突、思辨對話,也透過移工們共同製作裝置「宿舍之神」的過程,以藝術的趣味與魔幻感,看見移工個體與集體之間訴求的流動性。

「有趣的是,移工們在工作坊中以越南文對話,經常只是一些日常聊天,有可能團隊拍了一整個下午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主持人林怡秀說,如此「聽不懂」的現場感經由剪接編輯而成的影片敘事,似乎有一種奇幻的效果。「所以,我們的翻譯在這之中擔任類似導演的角色。」廖修慧回應,翻譯能夠在工作坊中協助引導演員展演,也是這次工作坊電影特別的地方,「所以才會說,這是一部製作團隊與演員、合作者共構的作品。」

「你哥影視社」長期關注跨國移工,成員廖修慧(右)表示,希望藉由《宿舍Ký Túc Xá》工作坊的形式梳理移工的想法,讓演員自然地合作、產生衝突、思辨對話。李清宇/攝影

• 編導宋厚寬|《國姓之鬼》臺北海鷗劇場

曾因臺灣戲曲藝術節「妖怪」主題的創作設定,宋厚寬在爬梳各種台灣民間傳說的文本中發現,被稱為民族英雄的國姓爺「」竟然也有不少民俗傳說,因此萃取了演義小說中的鄭成功,參雜了自己好奇的面向,匯集成《國姓之鬼》。觀眾提問,歷史題材該如何呈現,以拉近與當代觀眾之間的距離?「戲劇表演本身探討與研究的所有東西,其實都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宋厚寬說,鄭成功在海上英勇無敵,一上陸地就是個失敗的男人,這勾起了他想要探討鄭成功與人們之間的連結,而這樣的關係依然是當代需要討論的課題。

將關係的探討,結合歌仔戲的形式,《國姓之鬼》創造出「戲中戲中戲」的複雜文本,觀眾能夠在演員的身上窺探300年前鄭成功的故事,亦能夠聆聽當代演員的心聲,讓主持人林怡秀驚嘆,「戲劇中揭露越來越多,到最後似乎演員的本我也跑出來了。」宋厚寬笑說,歌仔戲是一個仍然非常活躍、不斷變動的一種劇種,展演的形式能夠在意想不到的轉化中帶出敘事,「這就是歌仔戲的魅力啊!」

海鷗劇場編導宋厚寬(右)的《國姓之鬼》,創造「戲中戲中戲」的複雜文本,不但呈現國姓爺鄭成功的故事,亦能夠呈現當代演員的心聲,讓主持人林怡秀(左)驚嘆,「戲劇到最後似乎演員的本我也跑出來了」。李清宇/攝影

• 編導黃郁晴|《藝術之子》黃郁晴 x 娩娩工作室

「還記得當時在看《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時,看著看著就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鬼屋,那個強烈的體感驅使我要去做這部作品。」黃郁晴以男導演對女演員們的權勢性侵為敘事線,揭開戲劇生態中不被說出來的事。而被問及男女演員在詮釋親密互動的過程中,導演如何保持演員的安全感?「我一直在思考那個界線,我們導戲時經常會説『撞一個』,可是那『撞一個』之後,很多是翻車現場、是一輩子的創傷。」黃郁晴說,她會不斷問自己,指導演員的過程中,到底是在做一個安全的事情,還是在召喚任何有可能是鞋子裡的小石頭。

《藝術之子》劇中多重權力關係帶來的沈重感,讓黃郁晴坦言:「曾有前輩和我說,你有能力帶大家做一場噩夢,你就要有能力讓大家醒過來。」她說,前面的與談人都有關注的是「複數的歷史」或是「不為人知的歷史」,#MeToo的故事也以類似的型態隱藏在日常中,希望透過《藝術之子》讓身在類似狀況的人,能夠從噩夢中走出來。

編導黃郁晴分享,希望透過講述男導演對女演員權勢性侵的《藝術之子》,讓身在類似狀況的人,能夠從噩夢中走出來。李清宇/攝影

【5月15日 第二夜】

• 主持人:國立中山大學劇場藝術學系副教授許仁豪
• 導演傅裕惠、編劇李易修|《狩瘟殘書》一心戲劇團

以「反英雄」的概念作為創作的起源,編導李易修將這樣的想法融入到庶民反省自身善惡的多元性,傳統的仁義倫理問題,刻劃出非英雄的庶民們的英雄行為,再藉由導演傅裕惠將歌仔戲中注入諸多現代戲劇的手法,揉捏《狩瘟殘書》作為悲劇的儀式感,讓觀者能夠在後疫情時代中,思考自身傳統倫理價值觀。

有觀眾期待《狩瘟殘書》能夠以不同的演出方式長存,「把戲不斷加演,對歌仔戲班來說就是最好的方式。」傅裕惠認為,舊戲重演除了是與觀眾最好的對話方式,同時也能維持歌仔戲班的量能。李易修回應:「疫情是人類社會很常發生的事,相信庶民間的倫理問題是可以不斷被討論的,戲也可以一直被演下去。」他點出尊重多元作為該戲的核心,希望不同的立場間能有溝通的機會,在當代社會中激發更多對話的可能。

新編歌仔戲導演傅裕惠(中)、編劇李易修(右)分享,《狩瘟殘書》以「反英雄」的概念,希望觀者能夠在後疫情時代中,思考自身傳統倫理價值觀。李清宇/攝影

• 布袋戲演師吳聲杰|《得時の夢》臺北木偶劇團

「準確地說,現在沒有人看到過舊時的皇民化布袋戲是怎麼演的,《得時の夢》只是將戲中的時空拉回過去。」承襲老一輩的口耳相傳,吳聲杰說,在禁止中華文化的皇民化時期,文人黃得時建議日本政府開放台灣傳統戲曲娛樂,包含布袋戲。「當時的戲團就開始思考,如何創作出讓日本人接受的布袋戲。」因此題材從純粹的傳統布袋戲到日本劇作家編寫的內容,再到完全演出日本的故事文本,布袋戲主演們被迫學習不同的方式詮釋布袋戲,以讓布袋戲能在歷史中存活。

為了存活,前人向日本人做了許多妥協,雖讓布袋戲不再留有傳統的純粹,卻也以多元展演方式不斷與當代對話,「就像我們劇團要把最好的樣子展現給當代觀眾。」吳聲杰操起戲偶,信手拈來就是一段呼應現場氛圍的唱詞,讓對談仿若成為戲台,觀眾不斷拍手叫好。「越貼近人生活的東西,越會出現在布袋戲的舞台上。」吳聲杰與劇團結合創新展演,堅持要做出好看的布袋戲,讓聽不懂台語的觀眾也能看得懂,「我們要讓台下的觀眾覺得,布袋戲一定要繼續發展下去。」

布袋戲演師吳聲杰現場直接操起戲偶,信手拈來一段唱詞。李清宇/攝影

• 編導高俊耀|《感謝公主》窮劇場X江之翠劇場

梨園戲與當代劇場的碰撞,在《感謝公主》中產生時間上感知的變化,主持人許仁豪認為,南管戲曲調的慢,不只是傳統藝術之美,也讓觀者能夠對時間產生不同感受。「光是『感~謝~公~主~』四個字就可以唱四分鐘了呢!」高俊耀說,為了讓時間感流動,窮劇場與江之翠劇場花了許多時間讓現代劇場演員與傳統戲曲演員一起練走演唱,唯有當表演者體會到力量的變化,才能將時間感的變化傳達給觀察。

「我們的生活不斷經歷記憶的淘洗,而歷史的建構中有多少是虛構、有多少是真實?這是我在做《感謝公主》時不斷在想的事情。」藉由演員的身體打破時空的單一性,甚至最後將當代政治創傷的記憶帶進朱弁梨園戲文中,高俊耀說,歷史上經常可見正邪對立的事,而吸引他的則是那些在邊界游移的「變節者」狀態,就像在威權者與受害者間挖掘立場之外的形象,進而更開放地討論歷史樣貌,「《感謝公主》正是以這樣的形式穿梭在現在與過去之間。」

主持人許仁豪(左)與編導高俊耀(右)對談,分享《感謝公主》以梨園戲與當代劇場的碰撞。李清宇/攝影

• 演員宮能安、呂承祐|《勸世三姐妹》躍演

年度話題大作《勸世三姐妹》,以三姐妹為父親送行作為故事背景,在「牽亡魂」的過程中放下對父親、對家庭、對地方傳統的心結,幽默的敘事深受觀眾喜愛。「劇中有一段,姐弟自己上網學牽亡魂儀式,弄得不三不四,好笑,卻也呈現過去跳牽亡沒有既定規範的歷史。」呂承祐說,早期因大環境的影響,歌仔戲班演員們需跳牽亡維持生計,就在過程中結合自己的專業,邊跳邊耍花招,劈腿、下腰浸水桶樣樣來,「既然跳牽亡儀式是靠口耳相傳保留,我們在演出時也有蠻大幅度的發展空間。」

宮能安打趣地補充:「靈魂在陰間會不知去向,就像我們剛來講廳時不知去哪報到,不過幸運地有工作人員,牽亡魂般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他也提到自己童年時非常畏懼廟宇信仰,第一次跳牽亡歌時,還非常擔心會不會招來亡魂,然而在了解牽亡的意義後,發現「牽亡魂」其實是一個非常溫暖、備受保佑的的動作,他笑說:「我們這幾次的演出都還蠻順利的,或許是在演出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中牽了許多亡魂,被保佑了吧!」

《勸世三姐妹》演員宮能安(右)、呂承祐(中)談到,牽亡儀式是靠口耳相傳保留,沒有既定規範,所以在演出時也有蠻大發展空間。李清宇/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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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屆台新藝術獎「滾動的四連夜—藝術家會客室」側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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