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縱橫記藝 】Junie Wang/死也要留在身邊!光影大師維梅爾珍愛畫作《繪畫的藝術》

《繪畫的藝術》結合神話、歷史題材,同時展現維梅爾處理光線、色彩、質地的驚人技巧,可見他絕不只自滿於從事風俗主題,這也是他的嘔心瀝血集大成之作。難怪即使境遇再艱困,至死都要留在身邊,也難怪愛妻想盡辦法留住它,可惜最終難以如願。幸好,女神克里俄手上的號角仍舊發揮神力,數百年之後,吹響了維梅爾的聲名,讓我們永遠讚嘆,並景仰於他的神乎其技和苦心孤詣。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繪畫的藝術》結合神話、歷史題材,同時展現維梅爾處理光線、色彩、質地的驚人技巧,可見他絕不只自滿於從事風俗主題,這也是他的嘔心瀝血集大成之作。難怪即使境遇再艱困,至死都要留在身邊,也難怪愛妻想盡辦法留住它,可惜最終難以如願。幸好,女神克里俄手上的號角仍舊發揮神力,數百年之後,吹響了維梅爾的聲名,讓我們永遠讚嘆,並景仰於他的神乎其技和苦心孤詣。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文/Junie Wang(專欄作家、節目主持人)

被譽為光影大師,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1632–1675)短暫的43年人生歲月裡,見證了共和國「黃金時代」(Golden Age)的燦爛成就與殞落衰頹。

想當初,經過數十年鏖戰,荷蘭才好不容易從西班牙手裡獨立,以蕞爾之地開創傲視世界的貿易、航海、和科學成就,結果卻在1672年遭受英、法兩大強國聯手夾攻,對荷蘭百姓如同末日悲歌的這一年,史稱「災難年」(Rampjaar)。儘管共和國最終得以倖存,但外患戰爭重創社會經濟,民生凋敝工商不展,從此再也無法回到巔峰狀態。

維梅爾也是災難年的直接受害者。

◆ 悲涼的人生結局

原本身兼畫家與藝品商,維梅爾的經濟狀況還算穩定,即使畫作產量非常低,但因售價高昂以及買賣藝術品的收入,加上很可能還有富岳母撐腰,都足以讓他養活一大家子,包含嗷嗷待哺的11個孩子。

只是戰火煙硝一起,非民生必需品的藝術品市場自然首當其衝,所有交易趨近停滯,維梅爾只能望著倉庫裡滿坑滿谷的大師傑作坐困愁城,眼睜睜看著債務日漸累積卻無能為力。加上可能是他唯一金主的台夫特當地仕紳彼得・范・瑞文(Pieter van Ruijven,1624–1674)於1674年去世,打擊更是巨大。

要知道這位范・瑞文先生從1657年開始便買下維梅爾許多作品,根據統計至少有21件,維梅爾大約也是因為有范・瑞文撐腰,才能在作品中絲毫不客氣地使用價比黃金高的群青藍(ultramarine),進而出如《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1665)和《倒牛奶的女僕》(The Milkmaid,1657–1658)那般眩目耀眼的經典之美。

這般龐大的經濟重擔與接連厄號確實壓垮了維梅爾,根據維梅爾太太凱特琳娜(Catharina Bolnes,1631–1687)的說法,由於事業經營陷入困境一籌莫展,無法賺取收入養家,維梅爾在短短的一天或一天半之內突然身亡。儘管死因至今未明,但若以他當時的痛苦指數而言,很可能是死於中風或是心肌梗塞。

◆ 坎坷多舛的謎之際遇

維梅爾生前已經欠下龐大債務,作品要是當初沒賣給金主,大概也被債主拿走抵債,然而這件《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c.1666–1668)卻直到維梅爾去世時,都還一直留在身邊。

以《繪畫的藝術》高達120公分,寬至100公分的畫幅,肯定可以賣得較高的價錢,而且也是維梅爾作品中少見的大尺寸之作,然而他始終堅持留存。接著在他身後,1676年,維梅爾太太凱特琳娜雖然一方面交出亡夫畫作償債,卻把《繪畫的藝術》所有權轉讓給她的母親瑪莉亞,預防萬一被宣告破產,這幅畫也得面臨被拍賣的命運。可見維梅爾夫妻對於這件作品的重視,只是此後它便失去了蹤影。

因為缺少相關資料,直到1813年,《繪畫的藝術》才又重新出現,當時奧地利貴族切爾寧伯爵(Count Czenin)約翰・魯道夫(Johann Rudolf,1757–1845)只花了50弗羅林(florins)便得手,這時候畫作還被認為是維梅爾同時代鄉親彼得・德・霍赫(Pieter de Hooch,1629–1684) 之作。

1940年,當年被美術學校拒於門外的大魔王希特勒派出藝術顧問漢斯・波瑟(Hans Posse,1879 -1942)四處搜括藝術品,《繪畫的藝術》因此從伯爵家族的收藏成為希特勒所有,此時,《繪畫的藝術》已經被認定為是維梅爾的重要傑作。

希特勒真是賺到了。然後當初到底是藝術學院的哪個傢伙拒絕讓他入學?如果他好好在顏料堆裡打滾不就沒事了嗎?

◆ 奧地利政府成為最終贏家

《繪畫的藝術》先是被帶到慕尼黑,後來被納粹送到奧地利阿爾陶斯鹽礦(Altaussee)地下洞穴。

1945年,二戰進入尾聲時,美軍率先來到納粹的藝術藏寶窟,發現大量藝術珍品,其中也包含《繪畫的藝術》,這段故事於2014年曾拍成電影《大尋寶家》(The Monuments Men)。慶幸當年幸虧《繪畫的藝術》沒有落入殘虐暴戾的的俄軍之手。

之後雖然華盛頓特區「國家藝廊」(National Gallery of Art)曾經試圖收購,但並未成功。而切爾寧家族也跳出來聲稱畫作是被迫賣給納粹的家族資產,理應重新獲得所有權,然而奧地利政府最後還是贏了,《繪畫的藝術》成為奧地利國家資產,1946年安置於維也納藝術史(Kunsthistorisches Museum)至今。

◆ 維梅爾的極致表現

《繪畫的藝術》身世如此周折坎坷,你應該很好奇它憑什麼讓維梅爾與家人費心維護,為何納粹和奧地利政府也想盡辦法占為己有?

若以《繪畫的藝術》創作時間大約在1666至1668年來看,維梅爾此時30多歲,已經處於技法成熟的創作顛峰期。

這時候他跳脫早期參考各家大師風格的摸索過程,成功揉合台夫特和荷蘭繪畫藝術特色,發展出絕佳平衡構圖、當地風俗主題與極其精妙的自然主義表現。《繪畫的藝術》可說是維梅爾獨家技法的完美之作,不但展現他身為畫家的自豪,也可解釋他為何如此珍視這件作品。儘管直到現在仍舊不清楚當年的創作原因。

◆《繪畫的藝術》怎麼看?

***畫家與女神***

《繪畫的藝術》畫面裡有兩個人物,其中一位是畫家,可能正是維梅爾本倫,雖然只見到背影,但卻反映出維梅爾工作時的習慣,例如端坐,而非站立在畫架前,並且使用槌棒(Maulstick),藉由棒子前頭的軟墊支撐手腕,增加作畫時的穩定度。維梅爾作品中有太多驚人的細節,想必槌棒的貢獻不小。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局部 /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從畫布上的白色線條,大概可以推測出維梅爾是直接以白色顏料在帆布上勾勒形體,同時驗證他從未留下任何草圖或素描這件事。因為畫家穿著講究,你看那醒目的紅色褲襪就知道,而非穿著工作服,很明顯,《繪畫的藝術》涵義不在傳達畫家的工作情況,而是讚頌繪畫這門藝術。

畫家腳踩的黑白格子地板曾經數度出現在維梅爾作品中,依照維梅爾通常在家作畫的習慣推測,他家地板可能就是這模樣。黑白格子在此有助於創造空間深度,為了能描繪準確比例,維梅爾會在畫布上打釘拉線,使得他大約有十多件作品上都有釘孔存在。

畫中另一人為一名女子,跟維梅爾其他作品中出現的少女或太太等尋常百姓不同,這位女子是九大謬思女神之中的克里俄(Clio),專門掌管。她頭上戴著月桂葉編織成的桂冠,象徵永垂不朽的榮耀,手上拿的小號代表畫家的名聲,那本書則內含歷史的記載。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局部 /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克里俄的形象描繪主要來自16世紀義大利肖像學家切薩雷・里帕(Cesare Ripa,c.1555–1622)所著《圖像學》(Iconologia,1593),提供神話人物具體形象,是17世紀畫家創作神話題材的必備參考書。《圖像學》荷蘭文譯本出現於1644年,維梅爾可能也擁有一本。

***地圖很有事***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局部 /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背景牆上最顯眼的是一張大地圖。這張地圖印製於1636年,標示著維梅爾的愛國心,無論是對於航海貿易或是地圖製作技術的國家自豪感。維梅爾的神乎其技,連地圖紙張的皺褶與重量都能傳神表現。

地圖上頭畫出了1581年尼德蘭七省共和國獨立之前,原本由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統治的尼德蘭17省。就連畫家頭上,那盞吊燈燈冠的雙頭鷹也是哈布斯堡王朝的標誌。還有,你看黃銅吊燈的金屬光澤多驚人。維梅爾原本是新教徒,結婚時為了愛妻改信天主教,與尼德蘭七省主流的新教有所區別,這張地圖除了顯示他的宗教傾向,也有強烈的懷舊情意。

畫家頭上那盞吊燈燈冠的雙頭鷹也是哈布斯堡王朝的標誌。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局部 /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繪畫技術的天花板***

接著,藝術史上獨一無二,描繪窗簾等布料質感的技術天花板來了。

荷蘭畫家時常會在作品中畫上窗簾,維梅爾也是如此。畫面側邊的窗簾可以用來創造畫作與觀者之間的親密感,看起來好像是我們被允許進入畫中的世界,坐在一邊翹腳欣賞故事如何進展。描繪窗簾也是畫家用來展現畫技的機會,但是整個藝術史上,沒有人能夠像維梅爾那像精細寫實描寫出窗簾的厚實重量、複雜繡樣以及布料表面細密起伏的質感紋路。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局部 /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左側那道窗簾在此也創造了欣賞本畫的入口,隨著拉起的窗簾,我們會先往右看到畫家,再往左轉向克利俄,接著再朝右看向地圖,如此便創造了曲折又延續的視覺趣味。

你說維梅爾是不是很厲害?

左側那道窗簾在此也創造了欣賞本畫的入口,隨著拉起的窗簾,我們會先往右看到畫家,再往左轉向克利俄,接著再朝右看向地圖,如此便創造了曲折又延續的視覺趣味。 ©《繪畫的藝術》(The Art of Painting)/ Johannes Vermeer, c.1666–1668 / oil on canvas,120x100 cm /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想必他當年完成《繪畫的藝術》時,一定很得意地反覆欣賞自己的傑作,手摸鬍鬚(如果有的話),露出滿意的笑容吧?

《繪畫的藝術》結合神話、歷史題材,同時展現維梅爾處理光線、色彩、質地的驚人技巧,可見他絕不只自滿於從事風俗主題,這也是他的嘔心瀝血集大成之作,難怪即使境遇再艱困,至死都要留在身邊,也難怪愛妻想盡辦法留住它,可惜最終難以如願。

幸好,女神克里俄手上的號角仍舊發揮神力,數百年之後,吹響了維梅爾的聲名,讓我們永遠讚嘆,並景仰於他的神乎其技和苦心孤詣。

作者簡介:

Junie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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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里摺建築藝術《東西縱橫記藝》專欄作者

IC 之音 FM97.5《美學風格相對論》節目主持人

●本文為 AQ廣藝誌 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頻道,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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