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給了我生命,卻無數次掐住我的脖子將我逼向死亡邊緣

文/菅野久美子
我曾無數次被母親「殺死」
人永遠都在面對相遇與別離。不只是戀人和朋友,有一天我也會和給了我生命的母親別離。但是,這種別離不一定是一般情況下的死別。
正如和戀人、朋友別離那樣,與母親別離的方式其實可以自己選擇。
幾年前,我選擇了主動拋棄母親。離開生養我的母親,是我此生做過的最艱難的決定,那種痛苦不亞於活生生撕裂我的身體。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能自信地告訴你,如果與父母的關係讓你感到痛苦,完全可以像分手一樣拋棄這段關係。
首先,我想回顧一下我與母親那極具衝擊力的「相剋的開端」。
那件事發生在我剛懂事,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身體和心靈時。當時我才四歲,還在上幼兒園。那是我對母女關係最早的記憶。
我記得耀眼的陽光總是從西側的窗戶照射進來,灑落在我和母親身上。那時的情景如今還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我和母親一起從幼兒園回到家,我放下黃色的斜背書包,摘下深藍色的貝雷帽。剛剛在老師和同學們面前還滿臉笑容的母親突然臉色一沉,變得如同惡鬼一般。見到這樣的情景,我害怕得全身發抖。
「你給我過來!」母親扯著我細細的臂膀,把我拖到走廊盡頭的房間裡。
那是父親的書房,大概三坪左右。窗戶是完全關閉的,但窗簾總是開著,一半的地板被太陽照得金黃。房間裡還能聞到父親那股不算濃烈的刺鼻髮膠味。
房間左側擺著暖桌和椅子,桌上隨意放著粉紅、黃等各色螢光筆、色鉛筆及文件。我的父親是小學老師,他總在週末或晚飯後窩在這個房間裡,用暖桌上的筆批改考卷和作業。當然,工作日白天他不會在這裡。
母親的虐待一般發生在晴朗的午後,地點固定在父親的書房。我記得她因為「忘記帶東西」、「把衣服弄髒」等理由虐待過我。但現在想來,那不過是她的藉口罷了。
回家後,一旦母親心情不好,我就能嗅到虐待即將開始的氣息,害怕得直發抖。有時候,她早上還高高興興地把我送去幼兒園,回家後又是另一副面孔。因此,我完全無法預料她什麼時候會虐待我。
那間房間被明亮的光線包裹著。只要我還能看見光,就有希望──雖然只是小小的希望。
眼睛還沒被蒙上的時候,並不痛苦。沒關係的,哪怕拖延一時半刻也好。幼小的我在心裡努力地為自己打氣。即便被母親痛罵,即便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情,我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去追隨光。因為那是我僅存的一點點安慰。
母親拉開壁櫥,粗暴地拿出一條聚酯纖維毛毯。咚的一聲,成千上百的細小纖維在空中飛舞,在夕陽的白光與黃光照耀下,優雅地自由浮沉。
下個瞬間,我的視野被黑暗籠罩了。父親書房中的物品突然成了殘像,失去了形狀。房間裡的光線消失了,我的眼前只剩下深淵般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我心中最後的希望也一同消失了。母親用毛毯蒙住我的頭,掐著我的脖子。我無法呼吸,臉上蓋著的蓬鬆毛毯鑽進嘴裡,吐也吐不出來。
「好難受,我不能呼吸了!」
「媽媽,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吧!」
我在毛毯下拚命地呼喊,但無論怎樣哭喊、掙扎,都沒有人回應我。按照以往的經驗,即便聽到我的呼喊,母親也不會減輕力氣。我並不意外,因為我已經無數次親身證實了這樣慘痛的事實。我的聲音被厚厚的毛毯擋住,年僅四歲的我無力反抗母親的暴力。
我能做的,只有用小小的嘴巴和鼻子拚命呼吸,但呼吸愈來愈淺。
「哈──哈──」
難以喘息的感覺過於痛苦,我的眼淚和鼻涕不由自主流了下來。眼淚濡濕了臉頰,也沾濕了毛毯。沾濕的毛毯讓我更加難以呼吸。吸飽了眼淚的潮濕毛毯如同一頭巨大的怪獸向我撲來。那時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才四年。
弱小的四歲孩童在母親強大的力量面前毫無抵抗之力,只能被她隨意玩弄。
「媽媽,救救我!」
痛苦至極的我想從毛毯的縫隙中發出聲音,卻嗚咽著咳嗽起來。原來毛毯的纖維已經被我吸進喉嚨深處。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呼吸也愈來愈淺。我無法正常地吸入氧氣,吐出二氧化碳。儘管如此,我的肺還是在努力地忍耐著。血液中的氧氣無法循環,令我垂死掙扎。
母親巨大的手掐著我的脖子,一點一點地用力,我就要喘不過氣了。
「媽媽,好難受。求求你,停下來!我錯了!我錯了!」
「我要是沒生你就好了。」
母親的話透過毛毯傳進我的耳裡。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對我用盡各種虐待方式,但不讓我呼吸是最常用的手段。對我來說,最恐怖的從來都不是打屁股或者搧耳光,因為那樣只需要忍受一瞬間的疼痛。最讓我恐懼的,是呼吸一點一點地被奪走,不知何時會完全無法呼吸的感覺。
現在想來,母親之所以頻繁地用這種方式虐待我,是因為她害怕被附近的鄰居發現。
當時我們一家租住在福島縣郡山市的一棟老房子裡。那是個非常普通的小城市。在我出生的一九八○年代,人們還不像現在這樣瞭解兒童虐待。但同時,當時的鄰里關係也不像現在這樣淡薄。我們家附近住著一對非常善良、熱心的老夫婦。母親和那戶人家的太太關係不錯,她常分送些食物給我們家,彼此也經常在社區活動中碰面。
因此,如果我大聲哭喊,可能真的會有人趕來看看,或者在背後議論。這是最讓母親害怕的事。
既不能讓周圍的鄰居聽到,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行為,所以她才常常用這種不讓我呼吸的方法折磨我。而且,這個方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會在我身上留下傷痕。如果我身上有傷痕,在幼兒園換衣服被人看到了,說不定會有人向兒童保護機構通報。
母親之所以選擇在父親的書房裡虐待我,也是因為這個房間在房子的最深處。一想到母親竟然考慮得如此周到,我就不寒而慄。
母親的「一箭三鵰」計畫顯然非常有效,不管是鄰居,還是幼兒園老師都沒有發現她虐待我,連父親也不知道。
是的,只有我這個當事人知道一切。這正反映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沒有任何人能幫助我。我必須獨自承受母親的虐待。
●本文摘選自寶瓶文化出版之《拋棄母親》。👉 前往琅琅書店購買電子書,立即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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