紂王「酒池肉林」含虛構成分？正史研究須分辨事實與故事

古代中國有許多故事被當成史實，但卻不是事實的故事。《虛構的故事與真相：從三皇五帝到始皇帝》指出這些故事的虛假性，也闡述了真正的歷史。許多故事流傳已久，所以成為研究文學或思想的重要資料，但也因為不是事實，所以無法直接用來研究過去社會。

將歷史學當成社會研究，就必須分辨事實與故事。（編按）

文／落合淳思

殷紂王—『酒池肉林故事』與其虛構性

中國的第二個王朝殷王朝也有許多創作的故事。當中最著名的想必是最後的君主紂王的『酒池肉林』。以下是《史記》〈殷本紀〉和〈周本紀〉關於紂王的記述摘要。

最後的王帝辛即位，天下人稱他為紂。紂天資聰穎且力氣過人，看不起他人。嗜酒和女人，尤其寵愛妲己，對她言聽計從。

紂命樂師創作放蕩的樂曲，增加稅賦，用錢裝滿鹿台（宮殿的名稱），又在鉅橋（倉庫的名稱）裝滿穀物。搜刮人們的奇珍異寶，充盈宮殿。對鬼神（死者的靈魂）傲慢不敬。

紂搭建沙丘的離宮玩樂，蓄酒為池塘，懸肉為樹林，又讓男女裸體相互追逐，通宵達旦地飲酒作樂。百姓怨恨紂，也有諸侯反叛。紂於是加重刑罰，發明「炮烙」的酷刑（讓人走在燒紅的銅柱上的刑罰）。

當時，九侯、鄂侯、周的西伯為三公（最高官職的太師、太傅、太保）。九侯把美麗的女兒獻給紂為妃，但她不喜歡淫樂，紂王因此殺了她，又把九侯剁成肉醬。提出勸諫的鄂侯也被殺了做成肉乾。西伯聽聞後嘆了一口氣，也因此被幽禁。西伯被赦免後施行善政，許多諸侯於是歸附於他。

而紂越發沉迷於酒色，殺了勸諫的臣子比干，剖開他的胸膛取出心臟。箕子也遭到囚禁，許多臣子遂都逃亡。周的西伯（之後追諡為文王）死後，其子武王率八百諸侯討伐紂。周軍有四萬五千人，紂則發動七十萬大軍抵抗周軍。

兩軍於甲子日決戰牧野，紂的軍隊無心作戰，為武王開路反紂。紂逃走，登上鹿台，投火自焚而死。

蓄酒為池塘，懸肉為樹林，『酒池肉林』現在仍舊是奢糜的代名詞。然而，關於紂王沉溺酒色、施行酷刑、殺害臣子等記述是典型的暴君故事，根據常識思考也知道不是事實。

同時，從個別的描述也可看出許多地方與殷王朝的社會和文化矛盾。

紂王故事的時代矛盾

不可能發生在殷王朝的代表性記述就是『發動七十萬大軍』。殷王朝時代的統範圍尚不及整個中國，人口密度低，山裡還有許多不接受王朝統治的人。雖然沒有正確的統治數字，但推測在王朝統治之下的人口約數百萬人（根據王二○一二、上田二○二○等推測），不可能徵召『七十萬人』兵力。

再加上殷王朝的統治寬鬆，地方的獨立性強。為此，即使發生戰爭，也只能動員王都附近或利害關係一致的地方勢力（落合二○一二）。根據當時的資料，徵兵人數一般約三千至五千人，最多也只有一萬人左右（落合二○一五）。圖表3―1是甲骨文的一例，內容描述王在攻擊名為「土方」的敵對勢力時，徵召五千人。

然而，實際上要等到出現統一整個中國的帝國，且統治人口達數千萬人之後，才有可能發動『七十萬大軍』。換言之，這個故事創作的年代是在最初的統一帝國秦王朝之後。

接下來注意到的是『用錢充滿鹿台』的記述。錢（金屬貨幣）直到商業活動盛行的戰國時代（林一九九二、江村二○○五等）以後才普及，因此殷代做不到這一點。

『在鉅橋裝滿穀物』的部分也不符合事實。殷王朝的時代已經開始徵收穀物當作稅收，也發現了大規模穀物倉庫的遺跡。然而，剩餘的稅收會透過公共事業等方式進行再分配，這是建構權力的重要基礎（落合二○○八、同二○一五）。稅收和再分配現在依舊是國家治理當中最重要的事項。即使是殷王朝時代，也不可能無故囤積穀物。

此外，從殷代的文字資料無法確認『三公』制度和『炮烙之法』，也沒有看到妲己、九侯、鄂侯、比干、箕子』等人名（孟二○○九、落合二○一六等）。

唯一與同時代資料近似的記述是「周於甲子日早晨（早朝）滅殷」，這是西周初期的金文紀錄（利簋，《殷周金文集成》四一三一）。然而，由於沒有提及戰爭發生的地點，因此無法確定是否在『牧野』。更進一步而言，考慮到王朝不太可能在一日之內滅亡，因此「甲子日早朝」的記述僅能代表「周王朝很早就開始宣傳『在甲子日的早晨滅殷』」。

●本文摘選自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之《虛構的故事與真相：從三皇五帝到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