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誠首部小說化作品《星之聲》重映!被宇宙拆散的戀愛物語
文/大場惑、新海誠
我完全沒有發覺到,那一天長峰和平常不一樣。
雖然聽起來好像在辯解,不過,至少當長峰放學後照例在樓梯間等我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到她有特別不一樣的地方。
後來回想起來,或許她當時比平常稍稍亢奮一些。長峰美加子屬於溫和穩重的個性,個子偏矮,不是全班數一數二的美女,沒有特別醒目的地方。不過我和她一起在劍道社待了兩年多,近距離看她的練習態度,所以我比任何人明白,她和外表不同,內在相當堅強。
她的領悟力並不是特別好,不過因為比誰都更熱衷於練習,因此不知不覺中提升了劍術技巧。社團的其他女生受不了辛苦的練習及冬天體育館宛若冷凍庫般冰冷的地板,等不到二年級的春天就紛紛退社,但長峰從來不叫苦,仍繼續撐下去。
也因為這樣的努力,她在二年級的第二學期當上副社長。我則是被顧問指名,才不情不願地接下社長職位,如果可以的話,其實很想將這份工作推給其他社員。和這樣的我相比,長峰應該受到更高的評價才對。
副社長只是虛名,實際上長峰等於是擔任男社員的經理,自始至終負責幕後工作。由於女社員只有她一個人留下來,即使加上新生,也湊不齊參加團體賽的人數,因此她從來沒有在正式比賽中展露身手。
對於抽到下下籤的長峰,我感到很過意不去。她其實可以發飆怒吼:「別開玩笑!你們自己去洗!」把大量帶有汗臭味的髒衣服丟出來,向我提出退社申請,可是她卻毫無怨言地替劍道社做事。
也因此,我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內心很感謝長峰。
我真的很感謝她,之所以沒有說出來,是因為當面說這種話感覺很不好意思,而且當我們獨處的時候,這種正經話題感覺就無關緊要了。
我和長峰不會討論嚴肅的話題。她會單方面地聊些當天學校發生的事、昨天看的電視劇等等稀鬆平常的話題,我總是負責聽。不過,我並不覺得痛苦。不知道其他女生是怎麼樣,但長峰應該不算太愛說話,甚至可以算是沉默寡言的類型,要不然我也不會每次都呆呆地被埋伏守候的長峰逮到。
沒錯,那天的長峰或許比平常更為饒舌。
另一方面,她卻像是要轉移我的注意力般,顯得有些浮躁,不斷迅速轉變話題。
午後的陽光從敞開的窗戶毫不留情地照射到樓梯間的牆上。長峰稍稍靠在牆上,等著上完英文的課後輔導而疲憊不堪的我下樓。
她用愉快的聲音問我:「阿昇,你的期末考成績怎麼樣?」
「除了輔導科目以外都還好……妳呢?」
「都沒問題。」
「那應該可以上……」
「同樣的高中。」
長峰高興地說完,又有些沒自信地補充:
「啊,一定……」
我自行解釋為她是顧慮到我才這麼說,因此內心有些不高興,但還是決定不去在意。
長峰和成績起伏劇烈的我不同,表現總是很穩定。雖然不是引人注目的好成績,但幾乎不會有巨幅的跌落。她忙於社團活動,應該沒有太多時間念書,大概是在重要時刻能夠特別集中注意力吧。
只要繼續維持,長峰應該可以考上她目標的城北高中。要和她上同一所高中,我必須格外努力才行。老實說,我有點焦慮。
我和長峰一起走下樓梯,前往校舍後方的腳踏車停放區。
途中,我試著想像長峰穿上高中制服的模樣。以成績來說,城北高中是學區內排名第二左右的升學學校,不過以知名度來說則是第一,是一所歷史悠久、具有傳統的高中。我記得這所學校在兩、三年前迎接創校一百五十週年。
也因此,城北高中不論是校舍或校規都很陳舊,制服當然也不例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規定的,但在二十一世紀都快過一半的年代,仍舊固守著男生穿立領制服、女生穿水手服制服。話說回來,在各方面都守舊的也不只有歷史悠久的城北高中。一切都要歸咎於那場「塔爾西斯震撼」的影響仍殘留至今……
不,塔爾西斯震撼的事就別管了。
在我有記憶以來,世上就已經形成這樣的體制。
地方與國家大部分的預算,都被分配給與塔爾西斯相關的項目,能夠挪到公共建設的只有微薄的維修費。不論是道路、橋梁、鐵路、公車路線,或是學校、醫院、警局、消防單位,全都保留過去的模樣。這五、六年來,街上的風景完全沒有變化,彷彿時光停滯。雖然處於所謂的國家總動員體制下,不過時間拖久了就變得理所當然,甚至不會感到特別不方便。
話題又扯遠了。
問題是長峰穿水手服的模樣。
她適合嗎?
我無法想像那個畫面。
一年後,十五歲的長峰有沒有長高?
還是跟現在一樣矮?
依規定,可以騎腳踏車上下學的只有住在遠處部分區域的學生,以及參加晨間練習的社員。
也因此,按照規定我應該已經不能騎腳踏車了,但我還是不在乎地繼續騎。在這方面,長峰的個性就有些太認真,不懂得變通。她在移交副社長職位給下一屆的第二天,立刻改為走路上下學。所以和長峰一起回家的時候,我只得推著腳踏車走。即使我說要載她,她也不肯在學校附近坐我的車。
我配合長峰的步調,邊走邊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甚至還繞遠路回家。對於一分一秒都很寶貴的考生來說,這是很浪費時間的行為,我卻滿享受這樣子的浪費。
我推著腳踏車來到操場。
操場上,足球社社員發出吆喝聲追逐著球。太陽已經西斜,但熱氣仍舊沒有削減。乾燥的地面升起熱霧,包裹著足球社社員。
場上的選手被熱氣的漩渦吞噬,看起來像融化的起司般拉長扭曲。明明是很敏捷的動作,卻好似看著慢動作畫面般,感覺很緩慢。
連我們都好像要變成起司了,所以我們避開熱氣,選擇操場邊緣的樹叢陰影處走向校門。長峰不斷對我說話,但就連長峰的聲音好像也被熱氣融化,在進入我的耳朵前就失去語言的形式。
長峰似乎絲毫不在乎這難以忍受的酷熱,非常流利地對我說話,而我只能勉強應付地回應。這時,突然出現和長峰的說話聲或足球社社員的吆喝聲都明顯不同音域的聲音,震動我的耳膜。
那是震撼全身的重低音。
聲音從天而降,搖撼著大地。追逐著球的足球社社員停下腳步,不約而同地仰望天空。
「哦!」
我跟著抬起頭仰望天空,發出有些愚蠢的聲音。
它浮現在清澄的藍天中,看起來像小小的孤立雲朵。
「太空船……」
長峰也發現了,瞇起眼睛仰望天空。
「星際宇宙戰艦『里希提亞號』……聯合國宇宙軍最先進的船艦……」
雪白光滑、曲線優美的外觀,看起來不像是鋼鐵製的人造物,反而讓人聯想到柔軟的海中生物。
實現亞光速航行的夢幻太空船,此刻正自豪地飛行在大氣圈內,緩慢而優雅。
兩三個星期前,新聞播報里希提亞號來到日本,做為招募隊員的宣傳活動一環。不過,里希提亞號停在某處的航宙自衛隊基地,沒有出現在媒體上,此刻卻在毫無預期的狀態下出現在我面前,老實說讓我很驚訝。
選拔會應該是在基地內進行的吧?
親眼看到太空船,報考者的意願與士氣應該也會更高。只是有一點不太明白的是,雖然說要開放招募一般人,但招募方式與選拔基準都不清楚。關於選拔成員,我唯一知道的情報就只有日本人名額。在招募的千人當中,依照對塔爾西斯計畫出資金額的比例分配,據說會有兩百二十名日本成員。
「里希提亞號飛在天空,是不是代表選拔已經結束了?」
里希提亞號在班上男生之間也蔚為話題。
有幾個人甚至純粹被它的雄姿吸引,為了能夠搭上它而認真考慮要報名。不過,雖然說選拔基準不明,但不論如何,招募對象都不可能包含國中生才對。
話說回來,對於血氣方剛的國中生來說,太空船船員的確是令人嚮往的工作,而且能夠背負國家威信獲選為隊員也是相當光榮的事。再加上待遇方面也有傳言說,保證享有人氣偶像等級的年薪,因此如果報名者很多亦不足為奇。
但是為什麼要針對一般人招募隊員呢?
即使要組織千人規模的探測隊,自聯合國宇宙軍各會員國自身的宇宙軍中選出專業人士,應該很快就能達到這個人數。
話說回來,與塔爾西斯相關的計畫或多或少都謎團重重。我也明白,就算一介國中生提出疑問,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
「大概算起來,各縣平均會選出四、五個人。搞不好我們鎮上至少也有一個人入選……」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成為這名入選者是幸還是不幸。
我回頭看長峰,她含糊地回了一聲「嗯」,不知是肯定還是否定的答覆。
「啊,長峰,妳對這種話題應該沒興趣吧?」
我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似乎要變得有些尷尬,連忙改變話題來補救。
「要不要去常去的那家便利商店?」
「嗯,好啊。」
我們走出校門,有好一陣子持續著不太搭調的對話……
我刻意不提起里希提亞號的話題,走路時也避免仰望天空。
來到JR鐵路平交道,柵欄把我們擋下。蟬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和柵欄放下時尖銳的「噹噹」聲重疊。
令人煩躁的聲音爭相演出,讓天氣感覺更加酷熱。不,還有一個聲音──
從上方壓迫般的重低音。
當我想要抬頭仰望時,貨運列車駛過,阻擋了視線。喀啷喀啷、喀啷喀啷。當視野再度拓寬,里希提亞號就出現在正前方。它的高度比先前更低,不知此刻飛行高度是多少,我抓不準距離。雖然說此刻比先前看起來的得更大,但仍舊只有鉛筆盒大小,所以應該還是飛得很高吧。
上下變化高度,是在進行飛行訓練嗎?
還是遊走全國,迎接各地的選拔成員?
「走吧。」
長峰拉拉我的袖子。
柵欄早已升起,警鈴聲也已經停止。
雖然說是放學後順路逛逛,但國中生的行動範圍畢竟有限。
可以稍微滿足社團活動之後的飢餓的便利商店,對於我們國中生來說,是少數的聖地之一。在同樣的時間,到同樣的便利商店,排隊等待結帳的都是熟臉孔,還有七嘴八舌的交談聲。可是在退出社團活動之後,我們突然對這樣的喧囂感到厭煩,所以特地到距離上下學路線稍遠的便利商店。
放學時間早已過去,但距離社團活動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在這個不上不下的時段,店內顧客很少,靜悄悄的,也不會遇到認識的人。有些愧疚而帶有祕密氣氛的解放感,令人無比愜意。
我們在店內緩緩繞了一圈,站著閱讀漫畫雜誌,稍作休息之後又繞一圈慎重地選擇自己要買的商品。不過退出社團活動的我們已經脫離飢餓狀態,選擇的通常只是一罐冰果汁之類很簡單的東西。
「要去哪裡?」
我抬頭望向天空。短短時間內,里希提亞號已經消失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滿天壓低的烏雲。
「要不要去公車站?」
「嗯,走吧。」
我們的目標是名為「階梯上」的公車站。
途中天氣開始變化,天色彷彿突然進入夜晚般變暗,接著落下大顆的雨滴。
「快跑!」
乾燥到好似蒙上白粉的柏油路面轉眼間就密布黑點。我們在午後雷陣雨中全力衝刺。
「都淋濕了。」
選擇公車站做為休息地點,就結果來看是正確的。公車站的候車處附設一座有屋頂的老舊小屋,非常適合躲雨。
一跑進小屋,長峰就噗哧笑出來,在長椅坐下,仍舊氣喘吁吁地開始脫下濕淋淋的鞋襪。我應該已經看慣女生制服短裙下的雙腿而得以免疫,但我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長峰連腳趾都毫無防備地露出來,所以不免心跳加速。她的腳白皙到令人心疼、纖細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小屋沒有其他先到之客,由我們兩人獨占。我們默默望著越下越大的雨,把冰冷的果汁倒入乾渴的喉嚨。
大概不會有其他人過來了。在這座公車站不論等多久,都等不到公車。這裡雖然是公車站,但幾年前這條路線就已停駛。雖然客運公司沒有倒閉,不過為了合理化的經營而重新檢討路線。當時我受到滿大的衝擊。竟然連公車都不會經過了,我還以為我們住的地方算是都會區。
公車已不再停靠,但公車站和小屋卻不知為何保留下來。
是因為客運公司吝惜拆除費用?或是採納鄰近居民的要求,做為指引道路的地標?我不清楚個中原因,只聽說白天這裡是貓咪很重要的集會場所。
不論如何,在這間小屋,時間不僅彷彿停止,甚至還讓我產生時間倒流的錯覺。會不會真的只有這裡回到了平成──不,甚至是昭和年代的後期呢?
我望著短暫停歇的雨勢問:
「長峰,妳上高中之後還會繼續練劍道吧?」
「我也不知道……」
「妳有實力,不繼續練太可惜了。」
「可是我跟你不一樣,沒有很活躍,所以有點想放棄劍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希望妳繼續練。城北高中的劍道社很有規模,女子隊員人數也很多,妳一定可以很活躍……」
「我並沒有特別想要出鋒頭……而且我在國中已經享受過社團的樂趣……」
「比如說洗衣服?」
「嗯,洗衣服,還有替選手加油。先別說我,你會繼續練劍道嗎?」
「當然。」
她露出淘氣的眼神說:
「哦,你說這些話,其實是想要和我進同樣的社團吧?」
「妳在說什麼!」
她說對了一半。我連忙辯解,她便好像擊中我一劍,既得意又開心地笑了。
下過雨的街道好像重拾生命,安詳地呼吸。
我讓長峰坐在後座,騎著腳踏車穿過暮色漸濃的街道,全身感受著冰冷的空氣。
長峰不喜歡兩人共乘腳踏車,今天卻毫不猶豫地坐上後座。
她現在臉上帶著什麼表情?輕輕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透過半乾的襯衫,微微傳遞長峰的體溫。
「天空好漂亮。」
我們仰望夕陽映照的天空。
雲層、高樓大廈和電線桿都綻放著暗紅色的光芒。
明明是熟悉的風景,在我眼中卻顯得新鮮,宛若首次造訪的地方。我忽然湧起類似詩人的心情,希望時間可以停止,留住這幅美麗的景色。但難得的幸福時間並沒有維持太久,令人不快的重低音再度從上方傳來。
這次的聲音格外強烈。我感到頭髮豎起,全身起雞皮疙瘩。我無法漠視,按下煞車停下腳踏車,在空中尋找里希提亞號的蹤跡。然而,我找不到那優美的白色身影。
這時,彷彿從後方掠過頭上般,白色物體出現並占據我的視野。
里希提亞號飛在很低的位置。
「好大!」
我像個傻瓜目瞪口呆,說出毫無修飾的評語,除此之外做不出其他反應。
里希提亞號才剛占據我的視野,就疾速往前飛去。離去之際,里希提亞號朝左右射出黑色物體。左右各五架、總共十架飛行物體以各自的軌跡追逐著里希提亞號。
「德雷薩!」
里希提亞號搭載的德雷薩是人形的載人探測機,其原型據說是為了探測火星而開發的。里希提亞號上的德雷薩是次世代型的最新機種,不僅陸海空兼用,而且是在宇宙中也能自由活動的萬能機器,據說處處應用了塔爾西斯人的技術。
「啊,駕駛員的訓練果然已經開始了。」
我忘了長峰在我身旁,痴痴望著德雷薩的軌跡。
原本覺得事不關己的火星調查隊慘劇,以及其後一系列事件如塔爾西斯震撼、塔爾西斯探查隊和隊員選拔,突然變得具有現實意義。
就在我重新踩腳踏車,準備追隨里希提亞號前進的時候──
「阿昇……」
長峰靠近我。
她的頭髮碰觸到我的脖子,因此我知道她把臉湊向我。
她的氣息吹拂我的耳朵,我感到緊張,不知道她打算說什麼。然而長峰所說的話和我所想像的相差十萬八千里。
「我要搭上那個。」
為了理解長峰這句話的意義,實際上我花了不到五秒,但主觀上的感覺卻像是陷入兩小時般的混亂。
我不記得自己是依循什麼樣的順序正確理解狀況並接受事實。一開始大概說了「妳在開玩笑吧」之類的現實反應。我不可能會相信這種像是開玩笑的事。
長峰是個國中女生,在智力和體力方面也並非具有非凡的才能。為什麼平凡的國中女生會被選去搭乘德雷薩?
關於這段選拔過程,長峰本人的說明也不是很得要領。
我直接問她:「妳有去報名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她說,大約在六月第一個星期六,據說是防衛省代理人之類的人物造訪她家,在她的雙親參與的討論中勸說:「希望妳能來參加選拔測驗。」從前後狀況來判斷,她的雙親可能事先就已經得到通知。
選拔測驗會場在航宙自衛隊宣傳部的埼玉分部進行。原本以為會有很難的智力測驗與體力測驗,沒想到卻只是與五名面試考官做簡單的面談,測驗本身只有十分鐘左右就結束。長峰笑著告訴我:「讓我覺得有些意外掃興。」拜託,這不是好笑的事情吧?
「其他去考試的是什麼樣的人?」
她回答:「那個時段只有我去考。」
合格通知很快就寄來了。
「等一下。」我取得十秒左右的思考時間,在腦中整理來龍去脈,然後問:「妳沒有拒絕的權利嗎?」長峰呆愣一下,然後輕鬆自如地回答:「我根本沒想過要拒絕。」
根據五年前國會通過的非常時期特別條例「塔爾西斯特別法」:「對於國家參與的塔爾西斯相關一切計畫,所有國民都有義務盡可能協助。」唉,的確是……
既然有這種法律,大概就只能乖乖服從了。然而我還是無法接受,再怎麼想都是不合理的。當我了解一半左右的狀況,忍不住開始生氣。理由之一是長峰在這之前一直瞞著我。這麼重要的決定,竟然完全沒有和我討論……
「因為他們說,我有保密義務。為了避免妨礙到今後的選拔工作,在入伍日之前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穿黑衣服的代理人特別跟我強調的。」
長峰以悲傷的眼神這麼說。距離入伍日還有一段時間,但是她說,她無法繼續保密,因此才告訴我。
「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喔。我不喜歡引起騷動……」
她連要好的女同學都還沒有說。我算是獲得特別待遇。我對此感到很高興,可是想到長峰的今後,便無法樂觀地感到開心。
我像傻瓜一樣問了各種想得到的問題,直到天黑才把長峰送回她住的高樓層大廈,一本正經地對她說:「總之,妳要保重身體。」她笑著回我:「距離道別的時間還早啦。」
她本人似乎已勇敢面對現實。
長峰住的大廈是超高樓層建築,而且她所住的樓層已經接近頂樓。我只送她到入口前,一次都沒有受邀到她家。仔細想想,我連她的雙親都沒見過。我聽說過她的雙親都在縣政府工作,另外知道她是獨生女。我和長峰就讀不同小學,上了國中也直到三年級才分到同班。這樣一想,我雖然自以為了解長峰,但其實還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
從長峰住的大廈回家的途中,我為了自己不認識長峰雙親的長相而感到懊惱。我無法想像她的雙親是以什麼樣的面孔接受她要入伍的消息。他們是面帶笑容祝福她?還是露出悲痛的表情安慰她?
這天晚上我有太多事情要思考,不僅沒辦法念書準備升學考試,甚至還睡不著。我不知道明天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長峰。不論如何,距離暑假只剩下幾天,要保守祕密應該不是很困難。
我最終想到的問題,是自己可以做什麼。
我思考自己能為長峰做什麼。當我思索具體事項時,才發覺到自己對於長峰要進入的塔爾西斯探測隊所知太少。
我想到可以在學校圖書館找資料,但沒有耐心等到明天,於是拿出手機連上搜尋網站,收集各種相關資訊。可是,不論我如何搜尋,都找不到選拔基準,只知道他們要踏上探索塔爾西斯的旅程,明年春天要在火星基地訓練選拔成員。
火星!
我認識的長峰竟然要去火星!
我更加感到非現實。
會不會是在騙我?
可是,長峰不是會開玩笑的那種人。她一定會去火星。
去了火星之後,接下來會被帶到哪裡?基本上,塔爾西斯人究竟是從哪來的?
我當然知道,就是為了要了解這一點,才會組織探測隊。可是,自從發生那場塔爾西斯遺跡調查隊的慘劇以來,塔爾西斯人不僅沒有出現在地球,甚至也沒有出現在火星。有必要多此一舉地特別去探索他們的行蹤嗎?
而且要尋找不知在何處的外星人,這趟旅程究竟會持續多久?被召入探測隊的長峰,什麼時候可以回到地球?
我這時才一一理解白天長峰的言談舉止真正的含意。
她不僅不能和我上同一所高中,在我上高中的時候,她已經在遙遠的外太空了。外太空一定沒有高中、沒有劍道社、沒有可以在回家途中造訪的便利商店。我這時才想到這些理所當然的事實。
可是這趟旅程不會持續一輩子,長峰一定馬上會回來。
一定馬上會回來。
「馬上」是多久?
高一的時候嗎?
還是……?
隔天我根本不用擔心自己的表情,以睡眠不足的淒慘面孔上學。
然而意外的是,教室裡並沒有長峰的身影。這天長峰缺席了。我擔心她因為昨天淋雨而感冒,在下課時間用手機傳郵件給她,然而長峰沒有回覆我。放學後,我再次寄信,但依舊沒有回音。
這天的次日是第一學期的最後一天。
長峰仍然沒有出現。
我想要在回家時到長峰住的大廈看看,但又裹足不前。
我反覆傳了好幾次郵件,還是沒有回音。為什麼?她會不會和家人一起去惜別旅行了?
我應該問她入伍日期的。不過再怎麼說,都不會在義務教育結束之前吧?還有第二學期和第三學期,不用焦急。在那之前,我們還可以見很多次面,我也有機會說出要對她說的話。
要對她說的話?
鼓勵她加油?
感謝她為社團的付出?
還是其他更重要的話語?
另外還要找些要好的夥伴,舉行小小的餞別會。
然而,我的這些打算都落空了。
暑假開始後第五天,我才收到長峰寄來的信。發信場所是月球軌道上的里希提亞號艦內。
●本文摘選自台灣角川出版之《星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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