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 從《奧本海默》翻開二戰史，看見人性善惡矛盾

文／瑞吉斯

世人稱呼他「原子彈之父」，但這只是奧本海默（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以下用歐本海默）一生中扮演過無數要角之中，最成功的一個。畢竟，正是歐本海默號召全世界頂尖的科學家，齊聚新墨西哥州沙漠一處不知名的台地，而且沒有預先通知眾人去哪裡、去多久，也沒有明確說明要他們去做些什麼。可是，他把遠景描繪得極為動人，令人無法抗拒。威爾森在事過境遷之後說道：「歐本海默描述的實驗室計畫聽起來頗為浪漫，真有點羅曼蒂克，凡是與計畫沾上邊的都披上濃厚的神祕色彩，我們好像都是去投筆從戎，行將消失在新墨西哥州山頂上的實驗室。」

物理學家勉利（John Manley）回憶道：「甚至連地點都搞不清楚，我聽識途老馬的歐本海默說，地點在黑模斯（Hamos）山脈，可是翻透了手邊的地圖都找不到這條山脈，我又沒學過西班牙文，怎麼可能知道他說的黑模斯是『赫美茲』（Jemez）！」

歐本海默號召科學家走出教室，離開加速器和實驗室；他們來自普林斯頓、哈佛、麻省理工學院、芝加哥大學等名校。當這群平常習慣了紐約和波士頓黑暗街道和灰色辦公大樓的東部佬，在新墨西哥州的拉米（Lamy）步下火車，約莫五十個人站在沙漠不毛之地交界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遭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真的是一無所有。只有遠處幾座低矮的山丘，零星散布的灌木叢，此外就剩下這棟孤零零墨西哥式的泥磚小車站，孤立在風沙之中。沿著鐵軌一方看過去，再看看另一方，視野可達百公里遠⋯⋯

不過就是一片荒蕪。不久，出現一輛迎賓軍車，載著大家呼嘯掠過終身難得一見最壯麗、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色⋯⋯駛過嶙峋怪石與芬芳的香草樹叢⋯⋯穿越平坦無亙的沙漠，向四面八方延伸達上百公里之遙。地平線的遠方尚有大雪封頂的山頭，透過氤氳的、詭譎的紫色霧氣映入眼簾，看似一幅掛圖，一動也不動。尤其是藍得叫人不敢置信的天空，鋪張穹蒼，好似要飛越無限的無限，扣人心弦，令人既興奮又戰兢。

霎時峯迴路轉，車子已駛過高高低低的紅岩懸崖，朝著山顛直奔神祕實驗室，爬上一條崎崎嶇嶇又塵土飛揚的山路，兩旁皆是觸目驚心的筆直峭壁，深不可測。拉比回憶道：「空氣清新柔和，聖格里得基督山脈（Sangre de Cristo Mountains(譯注1)），壁立千仞，另外一邊的台地則風情萬種！車行古道，危危顫顫，令人毛髮直豎，卻又忍不住要多看幾眼。老舊橋梁，連接了古印第安人與西方文明。我們宛如進入一個世外桃源，一個神祕的國度。」

山頂上，歐本海默是位無所不知的科學家，無所不能的管理者，神出鬼沒的大統領。對他而言，羅沙拉摩斯的峽谷與盛產的矮松林是他的第二故鄉。他有兩個最愛——物理和新墨西哥州。他常常在一處他命名為Perro Caliente—意思就是「熱狗」的牧場，渡過炎炎夏季，他說第一眼看到那個地方就聯想到熱狗。歐本海默在那兒扮演另一個偉大的角色——新墨西哥牛仔。他的朋友佛格森（Francis Fergusson）說道：「他很有恆心的踏遍了大部分的山脈，對當地的熟悉恐怕無人能出其右。他常跨上馬背，口袋中裝著一條巧克力，就出遊一、兩天。」

物理家瑟伯（Robert Serber）說：「我一輩子沒騎過馬，這是破天荒第一遭。他們為我們準備了地圖，一行人就浩浩蕩蕩開始三天的旅程，在海拔三千八百公尺的山間小道迤邐前行。行李再簡單不過了：一瓶威士忌、幾包全麥餅乾、以及餵馬用的燕麥。」

歐本海默就這麼統馭著一群他親手揀選的科學菁英。格羅夫斯將軍（Leslie Groves）稱呼這些精挑細選、肩負重任的人是「有史以來最大的蛋頭組合」。他們的任務是要拯救西方文明免於遭到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日本裕仁天皇這夥狂人的蹂躪。

當時是1943年；而只在幾年之前，即1938年，哈恩（Otto Hahn）和史查斯曼（Fritz Strassman）才發現原子會分裂。次年，朱利歐居禮(編注2)在《自然》（Nature）上發表一篇論文，顯示每次核分裂都會有三或四個中子發射出來，而有可能發生一種爆炸性的連鎖反應。事情似乎非常不可思議，一塊像葡萄柚大小的物質，可以在適當的情況下，轉化為熔融的動能。自然的母性竟會反撲，顯露出怪異的傾向：她的一個親生兒子，自然孕育而生的元素—週期表上編號第92號的元素，居然可以用來製造⋯⋯一枚炸彈。

至少理論上是可行的。克列普洛（Martin Klaproth）早在1789年就發現了鈾，但是經過漫長的一百五十年，沒有一個人看過它⋯⋯爆炸。然而歐本海默和他的物理界幹部，構思將此看似可行的理論，轉化為看得見的事實，設計一種設備。在設備未完成之前，他們先試著拿一塊那種銀白色的物質，使它接受命令⋯⋯爆炸。

1945年清晨發生在沙漠上的這場事件，即將物質轉變為能量的試驗，無異將科學帶向一條不歸路。不再是零星、短暫的探測自然奧祕，科學搖身一變成為戰爭、死亡的劊子手，而歐本海默本人可能就是罪魁禍首，應該比其他人負起更多的責任。但是三一區試爆兩年後，這位原子彈之父卻堂而皇之登上柏拉圖天空的寶座，成為高等研究院院長達十九年的東道主。

*1 譯注：西班牙文「基督之血」的意思，是洛磯山的一座山脈，縱貫新墨西哥州北部與科羅拉多州南部。

*2 編注：Frédéric Joliot-Curie，居里夫人的長女婿。

●本文摘選自天下文化出版之《愛因斯坦的辦公室給了誰？：普林斯頓高研院大師群像》，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