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漢成／失去效力的證據，從《美國式正義》一書看程序正義

文／吳漢成（律師）

O.J.辛普森！

赫赫有名的一位黑人、前美式足球明星。

但對一位司法實務工作者而言，他代表的不是運動明星，而是美國歷史上最受公眾關注的刑事審判案件，他被指控於1994年6月12日犯下謀殺罪，謀殺兩位被害人，被害人為其前妻妮可及其好友羅納德·高德曼。

該案被稱為是美國歷史上最受公眾關注的刑事審判案件，全程的電視轉播，使得全美國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該案來。

一開始檢察官自信滿滿，認為警方採證證據確鑿，輕鬆就可以把辛普森定罪，但卻在經歷了長達九個月的馬拉松式審判後，辛普森被判無罪。其中最主要的是律師說服了陪審團成員相信DNA 證據存在合理懷疑的部分，包括血樣證據被實驗室科學家及技術人員錯誤處理，其他證物採集時的環境等，依證據排除法則，排除了DNA的鑑定結論。

辛普森刑事判決無罪之後，引發社會各界評論，有人認為陪審團商議的時間過短，陪審員並未充分了解科學證據；有人認為檢方的最大失誤就是選擇了以黑人女性為主的陪審團，種族因素的討論一直持續到案件結束後。

可是在刑事判決無罪後，高德曼的父母對辛普森提起民事損害賠償請求，獲得勝訴判決，多數白人認為正義得到了伸張，而大多數黑人，認為這是種族因素造成的不公平判決。

《美國式正義：公眾與O.J.辛普森的司法對決》，這本書是由原任職美國司法部，後離開公部門開始從事自由寫作，身兼律師、部落客及評論家多重身分的傑弗瑞圖賓所著，從辛普森年輕時如何認識妮可、結婚、離婚切入介紹，從命案地點邦廸街874號發現屋內的兩位死者，如何連繫辛普森，還點出在1994年6月13日下午警方儘管已經有相當多證據顯示辛普森可能是凶手，但警方對辛普森的供述，竟沒有進一步查證，檢察官們私下認為當日下午警方對辛普森的語談取了一個綽號為「慘敗」；但就在辛普森的律師建議他出面自首後，在6月17日下午成千媒體記者等候的主角並未出現，而由他的好友兼律師卡戴珊代為宣讀一封親筆信，這封信被認為是自殺遺書，隨後還演出警方公路大追擊辛普森的大劇碼。

本書作者同時在書中的第五章臚列了諸多辛普森所寫信件糟糕的寫作與拼字能力，抨擊他近乎是文盲，讀者們可以細細閱讀。

本書上下兩冊，作者用淺顯易懂的文筆介紹案件發現過程，除了分析所謂夢幻團隊的律師團主要辯護策略，將案件定調為辛普森是種族主義迫害下的犧牲者外，也介紹了檢察官們在取得辛普森的DNA檢驗報告後，儘管未找到兇器，也沒有採集到清晰的指紋證據，更沒有目擊證人，但還是認為該案有了DNA證據，鐵證如山，一定可以將辛普森繩之以法，就急著起訴，結果敗下陣來的觀察紀錄。

我國刑事訴訟法源自大陸法系國家，多採用糾問式刑事訴訟程序，以法官為中心，審判工作交給法官擔任，法官必須依循立法通過的法典，不能逾越法律規定範圍，判決則採三段論證演繹法。法官只能嚴格執行法律規定，不得擅自創造法律、違背立法精神。

但這套大陸法系審判制度自羅馬法開始施行以來有人認爲審判人的工作是神，法官只是人不是神，但做的卻是神才能做的事，人一旦加入七情六慾，就會有人性弱點，難免發生錯判、誤判；所以，英美法系為了避免人做神的工作產生錯誤，改採了陪審團制度，摒棄了成文法典，改採不成文的判例法，有罪、無罪，依循前例，並由陪審團決定有罪與否，而不是法官決定。

由於美國刑事陪審制度，對證據法則多有規範，相對於大陸法系採實質發現主義不同；其中最有名的是「證據排除法則」及「傳聞證據法則」，雖然是可信度極高的傳聞證據，尤其是有違程序規定取得的證據，均一一排除；法律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毒樹果實理論」，程序保障優於實質發現，這就是英美法認為的程序正義。

辛普森案，在這陪審團制度下，基於程序正義，將檢察官認為自信滿滿的DNA鑑定結果，依證據排除法則排除之後，既無凶器、也無目擊證人，陪審團評議一致為辛普森無罪的判決。

這在我國採取大陸法系的實質發現主義是難以理解的。縱使我國刑事訴訟法自92年9月1日起引進改良式當事人進行主義，修法加入了英美法系的證據排除法則及傳聞證據法則，增加諸多程序保障，偏偏還是無法跳脫實質正義優先於程序正義的窠臼，在刑事訴訟法第158條之4加了一條規定：「除法律另有規定外，實施刑事訴訟程序之公務員因違背法定程序取得之證據，其有無證據能力之認定，應審酌人權保障及公共利益之均衡維護。」對違反程序取得之證據，是否要排除，還是賦予法官決定。辛普森案在我國的刑事訴訟法架構下，要成為無罪判決，恐怕要令法官天人交戰。

在15年前轟動全國的南廻搞軌案中，檢察官一直找不到所謂破壞鐵軌的工具，法醫解剖死者陳姓越南籍女子送鑑定後，認為死於多重創傷性出血，而非蛇毒，亦非毒物；而在案發後近三個月始由秘密證人帶同專案小組成員取出所謂破壞鐵軌之工具後，經採取了被告李泰安的DNA，一併送鑑定後，這批所謂破壞鐵軌的工具，不但驗不出被告李泰安的DNA，竟還驗出專案小組成員的DNA，豈不怪哉？

但法官仍採信秘密證人之傳聞陳述，未依證據排除法則將證人之傳聞陳述排除，並採為有罪判決之依據，法界雖認似有違採證法則，但全案仍為有罪判決確定，被告李泰安要入監服刑，這是我國的正義。

辛普森案和南廻搞軌案，如果兩個案件互相調換，同樣的案件、證據，在不同國家審判，將可能成為180度的大翻盤，或許這是美國式的正義與我國的正義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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