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鳥趣4-4】陳志豪╱鳥只是他們探索世界的窗子之一

窩卵數等於三，與數鳥的「童工」

履歷的專長欄裡，我寫了「鳥類研究」及其他，但不敢說自己是位鳥類研究人員，不如說鳥是我的同事；或者說，我是靠鳥吃飯的。對圈外人來說，似乎拿著望遠鏡東看西看，遊山玩水便好。對我父母而言，他們既忍耐又包容地看著我東奔西跑，而與我聊天的主題慢慢加入老家院裡晃悠的那些鳥；日子久了，我爸對於每年來築巢的燕子似乎也沒那麼排斥了。

我一直覺得安安靜靜地在屋簷下看著鳥，是單純而美好的事，當孩子出生後，事情開始有點不一樣。

當前輩聽到我的三胞胎時，第一句話是：「哇，窩卵數等於三！」窩卵數（clutch size）是用在繁殖生態學的名詞，即一窩有幾顆蛋。不同的鳥有不同的數量，同一種鳥不一定有同樣數量的蛋，甚至巢裡的也不一定是自己的蛋。窩卵數的多寡關係到育幼的難度高低，影響到需要投注多少「鳥」力才能成就一次完美的繁殖季。

鳥類繁殖成功率判定之一是幼鳥順利離巢，那我的這窩小鳥呢？

依稀記得在低年級課本中有數數的單元，有時會用草莓當例子。事實上，家中三隻雛鳥在搶食時便完美呈現鳥的「巢內競爭」。「三」是個很麻煩的數字，紛爭往往源於誰分到幾顆草莓，這種渺小又重要的鳥毛大事。他們很早就學到一眼望去便數清碗裡的草莓有幾顆、而每人有幾顆，剩下的是媽媽的，爸爸不用。他們早在學齡前就學會了除法與餘數，只要用草莓當作計量單位，就沒有解不開的題目，但把草莓換掉後，數學天才開關隨即從ON轉到OFF。

幸好，我發現了他們數數的能力，為了讓他們乖乖地坐在安全座椅上，一人一個按鍵式計數器，「豆豆，你數小鴿子」「阿蕾，你數白鷺西」「阿米，小麻雀都是你的喔」……於是在咔咔聲中，獲得了三個小童工，也獲得安靜開車的空檔。

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職業

不只他們，坦白說，我也很難描述自己的職業。曾有同行的兒子跟老師說，爸爸是捉小鳥的。我相對好一些，不是捉小鳥的，是做小鳥的。由於他們的關係，我學會從不同的角度來看世界，為了更了解他們看到什麼，他們曾弄壞不只一台小朋友相機，什麼防水防塵防摔，都防不了小孩。

我設計過一個叫「格誌」的教具，在不方便用手機拍照時，仍能推動自然觀察的課程，利用4X3的長方形方格塑膠片作為衡量媒介，在另一本有著4X3方格本子上，描繪出他們看到什麼。

當中班的女兒初拿到本子便順利上手，我發現自己的專業似乎有那麼一點用處了。於是，我們開始在博物館旁的綠地玩耍，撿種子、小鳥羽毛，畫藏寶圖。

我帶著他們路過山邊水澗旁，停歇在海邊灘地豔陽下時，講述的不只是事實，還有過往的故事，在翻找之際，從羽隙間不慎洩落。

一根羽毛，可以有很多故事，這是事實，而小朋友永遠有問不完的為什麼，也是事實。

「那個是？」「為什麼？」我再次為了自己的專業歡呼，但有時卻因為自己的不耐而感到氣餒。

鳥對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新手總有新手的好運。他們第一次夜觀就碰到黃嘴角鴞，但他們其實並不知道看到了什麼，那有多麼地稀有與精采。由於我的關係，他們自然而然發揮觀察力，但他們並不是真的想找到鳥，而是因為找到鳥後，我會開始說那些鳥的故事。

後來我發覺看鳥其實只是藉口，聊天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從對話中的記憶，回溯到剛滿周歲的事，令我驚訝萬分。只是我對他們似乎並沒有比較寬容，甚至因為少了一層教師的偽裝而脫去客氣的外衣，衝動的口氣難免脫口而出，這時再怎麼有趣的也變得不有趣了。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得易子而教免得傷了和氣，我不期待他們了解我喜歡鳥的理由，但他們終究會從觀察中獲得喜悅，滿足自己的為什麼，畢竟鳥只是他們探索世界的窗子之一。

如果有一天，我們能一起安安靜靜地在屋簷下看著鳥，我想，我們看到的風景也不會是一樣的。

●作者簡介：

陳志豪，東海大學博士，於墾丁國家公園解說員時開始以文字記錄所見所聞，自嘲為鳥故事杜撰者。曾獲大武山及玉山文學獎，作品散見環境資訊中心、《國語日報》及網路社群。

目前最大的人生成就是有了三胞胎，最精采的一次是掰給自家小孩聽的故事，入選了《九歌童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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