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琪／晚飯花

現今，即使在僻靜的鄉下，晚飯花也少見了。晚飯花又稱紫茉莉，近聞有細微香氣。花開，色多紫紅，如擎起的小喇叭，於夏日黃昏吹響整條小巷。晚飯花種子小、黑而橢圓，落地不多時即拓成一片。

兒時，在我們住的大雜院竹籬笆的角落，不知何時冒出一大叢晚飯花。每當黃昏時，熱熱鬧鬧擠擠挨挨地開出一簇簇美麗的小花。

一開始，我並未注意到這叢開在籬笆的小東西。大雜院於日治時期曾是日本陸軍少佐的宿舍，院子裡不乏百年老樹，年年結實纍纍的果樹，桂花曇花薔薇七里香四季次第開放。誰會注意到這獨自開在角落的小花呢？

當時我約莫七、八歲，白天母親上工，父親到棋社看棋下棋。我下課後，鎮日在鄰里間遊玩，日子久了，引來鄰居媽媽的不耐煩。她們在大樹下乘涼聊天，會問我為什麼媽媽每天都那麼晚回家？知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我聽了，似懂非懂，不敢多做停留，在大人欲言又止的訕笑中，轉身默默離開。

到了晚飯時間，空氣中飄散一股股飯菜香，以及鄰居的談笑、飯碗筷子湯匙碰撞的聲響。頓時，我感到自己的家靜得有點嚇人，冷若空無一物的冰箱。於是，我跑到大門口等父親。

我獨自站在大門口，站久腳痠，便靠著籬笆蹲下。這時，我發現開在角落的晚飯花，同時也看到了最後一抹停駐在晚飯花上的落日斜暉。

從此我無法忘懷這美妙的一刻，從此愛上晚飯花。跟它說話，給它澆水，摘下小花搗爛塗指甲，或用家裡的瓷碟，養在淺淺的清水裡。

我發現離枝的晚飯花很快就枯萎，自然枯萎的花心，會包著一小粒黑種子。我蒐集一些後，將種子灑在大雜院的空地上。每日澆水，很快地種子發芽，並在我家門口長成小小一叢。我高興極了！

一日，從學校回家，我發現晚飯花全被連根拔起，扔在一旁。經烈日灼燒，早已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隔壁鄰居走出來告訴我，它們是不知名的野花雜草，難看又有股臭味，不知有沒有毒，不能種在院子。

那天晚上，我又去蹲在大門口，等父親回家。

長大後，我才知道，這花名為晚飯花，是因為花開在黃昏，通常也是家家升火煮飯的時間。此刻，我彷彿看到遠方升起裊裊炊煙，晚飯花又舉起她那小小的喇叭，吹響黃昏的街弄：「親愛大人們，趕緊回家吧，孩子正等著共享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