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梅／穿越時空的蘿蔔糕

兒時家境並不寬裕，但春節前母親總會灌香腸、蒸蘿蔔糕和紅豆甜粿等應景食品，讓全家過個豐饒的新年。我是貼心的小幫手，製作蘿蔔糕的重頭戲，要先把蘿蔔剉絲，紅蔥頭洗淨切碎，那股辛辣總讓我淚眼汪汪，母親說這樣眼睛就會更大更漂亮，想擁有動人明眸的我，便卯足了勁全力以赴。待眼前嫣紅與銀絲堆積滿缽滿盆，母親小火炸煸紅蔥頭至金黃微褐，接著下豬油爆炒蝦皮和胡椒肉末，待滿室噴香，傾入小山般的蘿蔔絲燜軟，再拌入米漿成糊狀。此時大鍋水滾騰待命，蒸籠注入米糊，旺火蒸至香氣四溢即大功告成。兒時的春節記憶中，總有煎得焦香恰恰的菜頭粿，滿足空虛的胃、挑剔的嘴，那是歲末的幸福饗宴，迎接來年的好彩頭。

母親失智後，我成為照顧者，為了懷舊治療，特別復刻蘿蔔糕的製作。年逾八旬的母親隨年齡自動升級豪華款，蝦皮改成金勾蝦，臘肉細細切慢慢炒，濃縮山珍海味於整籠糕中。在廚房中耐心叮嚀，蒸籠內置竹節透氣，大鐵鍋底放湯匙，當聽不見匙與鍋摩擦的聲響，得加入滾水續蒸，不缺水斷火，是美味的關鍵。她手把手地傳授秘訣，為的是精準傳承美味。

當肥美的蘿蔔出現市集，小販高喊十塊，母親說蔬果當令便是量產最甜美的時分。其實失智的母親早已分不清一斤或一條的單位，記憶總停駐在她自己的頻道上。少許金錢能買母親開懷的燦笑，對我而言是無價之寶。商販也都體貼配合演出，還多送把蔥蒜，母親更是樂呵呵。回家後母女便開工忙著製作記憶中的美味，煙霧蒸騰的灶腳，食物的香氣氤氳下，有著母親滿足的慈藹笑顏，縱然失智又何妨？這簡單的生活日常，是一種歡喜的慈悲展現。

而今母親已化為千風，母女與食物的纏綿情節告一段落。升格銀髮族的我倒愛吃白米與蘿蔔的極簡組合，加上食物調理機與電子鍋的助陣，無須淪肌浹髓，就有單純美味相隨。

一塊蘿蔔糕，呈現出一段生活的軌跡，儘管場景相異，那美好滋味依舊穿越時空，香氣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