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榕／刀子嘴，傷人心

世人常說「刀子嘴，豆腐心」，我周遭也不乏這樣的朋友。這類人既善良又彆扭，分明有滿腔柔情，話到嘴邊卻成了攻擊，愈親近的人、愈是無福消受，我的好友Ｃ便是如此。

我與Ｃ相識多年，看著對方從單身、成婚至育有二子。私下相約時，總能感受她對丈夫和孩子的疼惜；可在他們面前，卻見她彷彿成了另一個人，盡是尖刻的嘮叨和指責。終於這一天，當她又一次談及張力密布的現狀，我忍不住冒出一句：「妳的丈夫孩子，只會聽見妳所說的話。」

此話一出，Ｃ當場愣住。宛若廢言的陳述，好似一把樸實的鑰匙，突破盲點讓光灑了進來。很多時候，面對身邊的人，總是一廂情願地想著：「我那麼愛他們，就算話說得難聽點，還是能明白我的心意吧？」然而，若是放任自身的敘事夾雜個人的批判、焦慮和恐懼，一旦愛得愈用力，愈會讓所愛之人感到窒息。尤其當我們仗著自己的愛，兇狠得理直氣壯，以為對方必能跳過表面、直達理解，可惜接收的那一方，畢竟只會、也只能聽見最終成形的字句。

真相是，別人永遠聽不見我們真正的心聲，直到我們說出來的那一刻。至於其他的，只要沒有說，就永遠留在概念中，哪怕理智上聽得懂，情緒上仍不免難受。因此，每一個焦慮的好人，都必須先學會處理自己的心，避免讓錯繆的價值觀，扭曲了更深處的情感，進而傷害了最珍視的人。

如同我的好友Ｃ，儘管深愛丈夫孩子，卻迫切地將其套入一個符合她想像的框架，自認是為他們好，到頭來仍讓所有人遍體鱗傷。她苦於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落差，設法用喋喋不休的斥責，推進至更完美的可能，但其實她該做的，是終止這一切徒勞無功的擠迫，不再大肆掃射內在的恐慌，轉而停下來跟自己、還有家人對話。否則，一個過度緊繃的好人，就像一隻試圖擁抱世界的刺蝟，奮不顧身地相愛，周而復始地傷害，一方永遠無法感到滿意，一方則永遠被迫武裝自己，愛得如此在意、如此疏離，又如此悲劇性的竭盡全力。

「刀子嘴，豆腐心」看似是偏義複詞，可刀子就是刀子，就是會傷人的心。人們確實有能力「聽懂」沒說出口的話，但真正「聽見」的，到底是那些被說出來的話。所以，為了那些我們深愛的、也深愛我們的人，還是試著收斂刀鋒，溫和地表達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