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翠玲／竹筍炒肉絲

友人送來自家種的麻竹筍，我將之洗淨，入水煮去生澀味，然後剝殼切去底部的粗糙邊緣再切絲。先爆香蝦米、油蔥、五花肉絲、薑絲，再下竹筍，最後加紅辣椒絲、鹽和白胡椒粉調味。

翻炒竹筍肉絲的過程中，多年前的記憶片段隨著鍋內升起的霧氣慢慢浮現。這道佳肴對於與我同齡的人來說，帶著一層不同的意義，而且絕非美味二字。那是一個不打不成器的年代，在家，孩子若是調皮搗蛋或違逆教訓，長輩給一頓竹筍炒肉絲是家常便飯；在校，學生考試成績未達理想標準，老師也樂意送上一盤。童年時期的我算是乖順的小孩，在家備受呵護，頂多因為粗枝大葉打破碗盤、摔落東西遭受父母的嚴詞斥責，不像長我好幾歲的兄姊嘗過這道菜。

初中的某堂數學課，被老師叫到台前，因為粗心之故，考試時點錯小數點，平白損失好幾分。這位男老師個子矮矮壯壯，臉上坑坑巴巴，看人的眼神有如禿鷹盯著獵物，拿著粉筆的手在黑板上寫完算式後習慣性去頂頂腰際的皮帶。一向畏懼他那威嚴面孔的我，拳頭縮得緊緊的，指甲嵌入掌心，顫抖地走到教室前方。同樣的講台，我之前多次在此朗讀自己的作文，也曾當英文小老師帶著同學一起念課文，可是此時此地卻像是刑台般讓我全身虛脫冒冷汗。

「手伸出來！」數學老師喝道。

彷彿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我的雙手，緩緩伸出、與腰齊高。

老師張大雙眼瞪著我：「我要妳永遠記得這一次的處罰，以後不敢再粗心！」說畢，咻！指頭般粗的竹棍從高處揮落。

我偏著頭，緊閉的雙目隔著眼皮，彷彿還接收得到同學們投來或憐憫或訕笑的目光。手掌麻痛紅腫不說，更受傷的是我的自尊心，覺得再也無法在同學面前抬起頭來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落下。

我的確永遠記得那一次的竹筍炒肉絲，味道苦澀、無法下嚥。老師並沒有讓我成功戒掉粗心的習慣，只有更加遠離數學。後來我決定朝文科發展，幸運小有成績。多年下來，偶爾想起數學老師，如果當年他沒給我那一頓竹筍炒肉絲，如今的我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這個答案永遠無法得知了。但眼前剛炒好的這一盤竹筍炒肉絲，油亮亮、香噴噴，鮮採筍肉看來細嫩，五花肉絲看來Q彈，肯定是美味的。

我毫不猶豫，下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