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速／母親不在家

當母親把那一盒裝滿苦瓜的保鮮盒交給我時，我還不知道那是最後一次。

小時候很不喜歡吃苦瓜，當時不解媽媽為何要煮一道苦苦的菜給小孩吃。長大後回家次數漸少，每次回去看母親，餐桌上仍少不了一盤炒苦瓜。

「你們平常外食吃多了，吃點苦瓜降火氣，對身體好。」母親總是這麼說。

為了讓她開心，我習慣把那盤全家老小都不愛的苦瓜吃光。說也奇怪，小時候避之唯恐不及的菜，長大後嘗起來，倒有幾分苦中帶甘。尤其是母親將苦瓜和蛋同煮，愈吃愈順口，但若說喜歡，倒也談不上，只是不想讓母親覺得她煮的菜沒人愛吃，所以我都先吃餐桌上不討喜的苦瓜。

母親誤以為我愛吃，從此每次回到家，桌上必有一盤炒苦瓜，而且愈炒愈大盤。

「這是妳最喜歡的菜，怕妳吃不夠，就多炒一點。」婚後偶爾回娘家，母親依舊惦記著。為了讓她開心，只好努力大口吃，吃不完就打包帶走。

幾年前，我到國外攻讀博士學位，暑假回台返鄉去看她，不想讓她在廚房忙，打算帶她去餐廳。沒想到她竟事先把苦瓜煮好，放在保鮮盒，要我帶回去。

「媽媽，我們不是說好去外面吃嗎？幹嘛又煮這個？」我任性地說著，其實是不大想再吃同一道菜。

「就想說妳喜歡吃我煮的苦瓜，帶回去慢慢吃吧。」她溫柔地堅持著。

那盒苦瓜，我分幾天才吃完，那次炒得特別甘甜好吃，母親放了肉絲、蛋、蒜頭一起炒，味道好極了，一點都不苦。這才想到，應該跟母親說聲謝謝。

我把保鮮盒洗乾淨，心想過兩天也煮點什麼裝進去，再還給母親當作回禮。

沒想到幾天後，健朗的母親竟在睡夢中猝逝，我的世界整個崩塌，最親的人，從此不在家。那只來不及還的保鮮盒，還靜靜躺在我的餐桌上。

現在若有人問我最愛吃什麼？我會說，再也吃不到了，因為做菜的人，已經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