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媽媽/你是我的尾巴

你是我的尾巴。圖/喜花如
你是我的尾巴。圖/喜花如

「你是我的尾巴,是我無法成為人類的證明。」在一個極為煩躁的瞬間,我不經大腦思索,對孩子脫口而出。那瞬間,生鮮超市旁的四線道路口,人車轟隆隆。

傍晚時分,所有人都趕著回家,包含我。唯獨孩子不趕時間。阿孺執意要擺好超市的提籃,宸宸堅持要把推車推回隊伍中,這些都是該做的事,但他們動作好慢,拖沓住我俐落的節奏,像條又長又厚的尾巴,讓我變得緩慢而滯重,我煩躁到很想切掉他們。

我心底知道,這是傷人的話,八歲的宸宸隱約理解媽媽又不開心了,但四歲的阿孺不懂。回家後,阿孺問:「媽媽,為什麼我是你的尾巴?」面對一臉純真,我實在無法說明這殘忍的譬喻,說了他大概也無法理解。於是,我將它轉化成另個不算謊言的事實,說:「因為我走到哪裡都帶得著你,又沒辦法把你切掉,所以你是我的尾巴。」阿孺好開心,「耶!我是媽媽的尾巴──」那單純的喜悅,讓我慚愧。

想起幾年前,深陷育兒泥淖時,讀過一本育兒書籍,當中有段文字,至今讀來仍怵目驚心。「如果孩子今生有幸,從小就擁有一個能夠滿足他的情感需要,並且能給予他愛的反射的母親──即一個為了小孩成長需要,願意自己被當作工具使用的母親──那麼一個健康的自我感覺就會漸漸在小孩心中萌發。」我非常確定,這是我讀過最恐怖的育兒話語。作者認為,母親必須很大程度地放下自己,單單成為器皿。

原來,母親這樣的角色,是為了養成人類而存在,並不是為了成為人類本身。身為已進化的人猿,理智上可以明白這樣的見解,但情感上實在難以接受。畢竟,在成為母親之前,我曾經是個人類。

但,我所謂的「人類」又是什麼呢?只是可以自由自在地維持屬於自己的節奏嗎?如果沒有孩子,這樣的想像就真的可以實現嗎?我在行進間思考這些問題。同時感覺到尾椎骨在搖曳。回頭一望,是的,我有尾巴。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切掉它嗎?一想到切割時血液噴發的畫面,想到孩子可能流洩的眼淚,想到我必須承受疼痛。很痛。那疼痛感讓我確定,即使可以切割,我也不願意。

好吧,我是個母親,我給自己生出了兩條尾巴,這輩子注定要拖著他們、陪著他們慢慢成為人類。

在那之前,我們就一起當猴子,繼續在生存叢林裡,拖沓打滾嬉笑怒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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