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四台冰箱

婆家有四台冰箱。

先從一樓說起。不會騎車也不會開車的婆婆，都靠公公騎機車載她去市場。司機本人其實也愛逛市場，尤愛和攤商聊天，畢竟都買三十年了，不認識也買到認識。從菜市場主委、豬肉阿惠、賣菜歐巴桑……喜歡與人聊天的公公更要挑戰一下說話很酸又摳門的水果攤老闆，看看能否搭話成功，給他「洗臉」一下也好。

聊完一圈，再與兩手大包小包的婆婆會合，最重的放機車前踏板，其他由婆婆或抱或提，公公自己買的小點心則掛在機車龍頭的兩隻把手上，「噗──」機車油門一踩，回家！

這樣一趟採買，對兩老來說挺累的，休喘一下，買回來的東西就先暫放一樓大門旁的冰箱。

如果說廚房冰箱是婆婆的，那一樓冰箱就是公公的。

公公性格像小孩，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冰棒、仙草、粉粿、剉冰，再不然就去買些紅肉李、芭樂來醃漬。婆婆打理主食，公公負責切水果，切了與沒切的水果都放在一樓冰箱，若有客人來，直接拿出來宴客很方便。

一樓後方還有個上掀式冰箱。

公公愛釣魚，曾擔任釣魚協會理事，技術和釣具一樣專業。過去公公釣魚，每次回來都要找人幫忙處理魚貨，殺魚、去鱗、除內臟……酬勞就是魚，就算要分送給鄰居好友，忙到這時也沒力了，先送入那口上掀式冰箱吧。

近幾年，公公的體力無法再與魚兒拔河。雖然不釣魚了，但那口上掀式冰箱也沒空著，公公在裡頭冰了幾塊大冰磚，算準櫻花開花的時節，三不五時就在櫻花樹根放個幾塊。

「騙它！」公公像小孩一樣笑著，別以為他在開玩笑，每年公公家門口的那棵櫻花都「被騙」，開得好漂亮，花季期間每天都有人跑來照相。

除此之外，這上掀式冰箱也是家裡的冷凍倉儲。小叔家的網購或Costco買來的冷凍食品直接放在這兒，以免家中小冰箱放不下。連帶的好處是我從來不用買雞塊或蔥抓餅，這類東西分小叔家的就好。

說完一樓的冰箱，來說說二樓。

二樓廚房有個擺滿山珍海味的大冰箱，彼時剛進門還不會煮菜的我，面對它的豐滿可說是無所是從。

在公公經營小貨運公司的年代，婆婆每天得煮飯給十幾個師傅吃。工事多時，師傅趕時間，時間趕婆婆，婆婆說她的胃潰瘍就是這樣緊張出來的。幾年的「辦桌」訓練下來，婆婆買菜做菜自成一股大器，之後即使貨運公司收了，每趟市場採買還是習慣把冰箱塞得滿滿滿。

還好師傅走了來了孫子，但當孫子長大、離家，壯年的我們變成中年，公婆變成老人，冰箱也跟著蕭條了。

打開冰箱，翻找要煮什麼的同時，可能會先看到過熟的高麗菜、軟掉的小黃瓜、黑黃的菠菜、發霉的番茄與枯黃的蔥。在家吃飯的人變少，吃飯的人也不再那麼能吃。

十多年過去，二樓冰箱不再生猛，我指的是冷冽的力度，剛好，需要冰藏的東西也少了。

但說到年紀，歷史最悠久的是三樓公婆房裡的那台三洋冰箱。

三洋冰箱是婆婆的嫁妝，直到我嫁進來、坐月子都還在，算來三十年少不了。它就站在公婆房裡的浴室門口，婆婆很寶貝這台嫁妝，讓她想起娘家母親，還特別為它裁了張酒紅色皮革蓋在頭上。公公口袋裡的零錢和鑰匙習慣順手擱在冰箱上。先生小時候，每天早上來爸媽房間盥洗後便從冰箱上拿些零錢去買早餐，過去覺得它很高，現在隨便一台新型冰箱都比它高大。

某天，三洋壓縮機運轉不動了，雖然不捨，但公婆房裡終於不再放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