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品璇／紙船

阿公家旁邊的田邊有好幾條灌溉溝渠，爸爸說，他們小時候在裡面還可以看到魚跟蝦，儘管到我們這代只剩下福壽螺，但我們還是會沿著流水，一路找尋魚蝦的身影。

除了找尋不存在的魚跟蝦，大家最期待的活動就是摺紙船。每到雨季水流上漲時，我們就會跟著爸爸圍坐在桌前，用撕下的日曆紙摺了一艘又一艘的紙船，然後到溝渠旁進行比賽。

流水滾動著，帶著紙船往前跑，我們追著小船奔馳在田野間。渠道的中間地段有一個隧道，每當小船進入洞口時，大家就會奔往另一邊的出口，蹲在地上等待自己的船隻出來。

溝渠裡的流水依舊流啊流，牆上的日曆也一頁一頁地跑，有些人走著走著卻卡住了，就像那艘困在隧道裡的小紙船，我在另一個出口盼著，卻再也沒有看到它的蹤影。

我們跟爸爸的關係也卡在那個隧道裡。

這年夏天，因為阿公過世，久違地又回了一趟鄉下。許久沒見的爸爸看起來蒼老許多，臉上滿是疲憊。他拿了兩張紙，把其中一張遞給我。

「你跟著我摺吧。」我們兩人各拿著一張紙開始摺元寶。

對摺又對摺，在昏黃的燈光下、悶濕的季節下，恍惚間又回到那個跟著他一起摺著紙船，然後再一起跟著水流追著小船的時光。久到都快忘記曾經有那樣的日子，畢竟我後來總是在練習著不需要他的生活。

「不是那樣，這邊要翻過來。」爸爸指著我摺錯的地方，把他手上摺好的地方又打開，重做一次給我看；我跟著他也把手上的元寶拆開重摺，那個瞬間有些回憶也跟著被打開。

每次有人的紙船翻覆時，爸爸就會撕下新的日曆紙給我們，說：「再摺一艘新的就好。」然後讓我們跟著他摺了一艘又一艘新的小紙船。

再摺一艘新的就好，我在心裡念著這句話，耳邊好像聽到田邊那條溝渠裡的流水的流動聲。

繼續摺著，有一天也許會有某一艘小船能通過那個隧道，沿著水流到達我們不曾抵達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