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子/我從海那裡來
兒時,遇上夏季午後下起滂沱大雨,總愛蹲在亭仔腳,欣賞對面三合院屋頂被雨打得濛濛的樣子,廳門口代表著蘇姓人家的堂號「武功」二字,隔著大雨,猶如打上馬賽克似地不斷發抖;大雨不僅讓畫面打了柔焦,還打出了泥土香,又美又香,那是屏東火傘高張的夏天,唯一能感到清涼的時刻。然而,瓢潑大雨持續個幾天,接下來村子就會淹大水,大人憂心忡忡,孩子們卻是戲水弄潮不亦樂乎。
銀河倒瀉的雨勢一來,放眼校園陸路成了蒼海,講台是唯一的高地,側邊搭上斜板,好讓老師把打檔車騎上講台停放。學生多是赤腳上學,坐在課堂上水淹及小腿肚,一邊上課一邊踩水也有異於日常的新鮮。一到下課,成群結黨跑到魚塭旁,等著魚塭的水溢出,好抓肥美的大魚。
喜慶碰上做水災,成了史詩般的傳奇。舅舅結婚那天是很典型的大水日,禮車被水堵在村外,村民們只好接力從村子口排上宴席坐的圓板凳,一路綿延六七百公尺到家門口,好讓新郎新娘走在板凳上,其他人則泡在水裡牽著新娘安穩前進,那樣的場面讓人津津樂道好一陣子。
許久之後,我才知道那不是單純的豪雨成災,而是海水倒灌,只是住在那裡的時候我沒看到海、沒玩過海水,甚至沒坐過船。
初到高雄,我說從東港來,同學們都問:「你從海那裡來的嗎?」我歪著頭想了很久:「我們那裡沒有海只有田。」住進城裡的第一個大雨天,照樣打著赤腳上學,上課鐘響老師走進教室,突然有同學站起來指著我說:「老師,她沒穿鞋。」原來,這裡的雨不會造就一片汪洋。
許多年之後,村子對面神秘的大鵬灣對外開放了,越過那堵高牆才知道海這麼近。第一次從東港坐船到小琉球,還是來自嘉義的同學帶我們一群同學登島,島上立著招牌寫著「大鵬灣國家風景區」。這才發現:我在大鵬灣長大,但似乎很不了解她。
跳下海水之前問了島人:看得到傳說中的海龜嗎?島人很確定地點頭。那天在海上玩很久,一直沒看到海龜的身影,直到將頭埋進海裡,才發現牠一直都在。
我在心裡對海龜說,原來你跟我同鄉,我們都是在大鵬灣長大,都是從海那裡來的……希望未來你能好好地在這裡有世世代代的子孫。如果你也姓蘇,門口記得掛上「武功」,那樣遠漂的遊子,才認得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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