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任／王醫師

王醫師的門診人數一般，畢竟有先天心臟問題的小朋友不多；難以論斷幸或不幸，若知道他們掛上王醫師的診，我的內心總會微笑。

醫院看似九點方慵懶地開門診查房，其實整個團隊很早就醒了。七點半交班、八點晨會，內容是全科醫師詳實討論昨日的出入院病人。

一樣米養百樣人，一本教科書生出萬千醫師，晨會可能是主治醫師的火力展現，以教學之名轟炸讓住院醫師心跳停止，也可能像王醫師一開口輕吐甦生之氣，已無氣息的我們滿血復活。

心臟依然是所有器官中最難的，那些循環那些壓力差那些迷宮，王醫師口中心臟依然複雜，但清晰。

住院醫師的本質是學徒，每月跟著不同專長的主治醫師照顧病人。聽過放養型主治醫師，病人在加護病房一個月毫無作為，是住院醫師拼命啃論文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也有全身健檢型醫師，小朋友只是發燒，開出來的檢驗單簡直是在放血。

而跟著王醫師時的你們是一個團隊，但這樣說其實很自以為是，謙謙王醫師是護著你在醫學叢林前進，由他在前頭拿開山刀闢路。

川崎氏症是個久久出現一次，不好診斷但治療單純的疾病。反覆密集的高燒總讓家長心慌，但一確診，使用免疫球蛋白注射治療，不用多久就能緩解。

那次完成注射後，病人依然持續高燒，住院醫師聚集在電腦前，周遭空氣凝結。

這世上有免疫球蛋白無效的川崎氏症嗎？或病人還有什麼狀況是我們沒發現的？

「這是頑固型川崎氏症吶……」是萬中選一的萬中選一，王醫師腦上冒著蒸氣，慢慢踱開。

隔天查房，王醫師恢復穩重，對我及家屬講述這十年來頑固型川崎氏症的治療進展，那聲音讓人放心，這是一個很好的、說自己沒念書但念了整晚論文的實例。

住院醫師都喜歡跟王醫師的門診，雖然更新的機器有更強大的火力，王醫師慣用的那台超音波是黑白的，連壓克力都泛黃，但探頭在他手上像大腦在數學家身上，會發現所有複雜的理論，那高階觸控螢幕血流心肌收縮示意圖，都是這些基礎推衍出來的。

他總一邊操作一邊向家屬解釋，那是心臟專科考試的難度。診間原本只有他懂，但不知不覺間，家屬懂了，拉長脖子發現新世界的我們也懂了；門診結束，這個世界又多了幾個心臟高手。

同事亦曾就孩子的心臟問題請教王醫師。孩子心臟有事，當媽媽的自然心都碎了；但王醫師緩緩開口：「就像一塊盤子，缺了一小角，妳會覺得它不好用了嗎？」

同事六年後依然記得這句話。

那日看到王醫師停止跨院支援門診的文字，所有回憶瞬間湧現。到底要怎樣打聽好醫師，是網路票選嗎？是社團留言嗎？說實在的，披著白袍的這些年，我見過太多光怪陸離，但王南焜主任一直是我的汩汩跳動的心臟內，珍貴的候選人。

●彥醫師的下班筆記：facebook.com/DrYanN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