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辰／祝我生日快樂

我的生日在十月。十月是什麼樣的月呢？十月有國慶日、光復節，前後有中秋、重陽、孔子誕辰，我住在舊金山，所以還要算進萬聖節、印度排燈節、猶太新年與贖罪日、韓國秋夕。哥倫布發現美洲。諾貝爾獎公布。日光節約時間結束。換季，下起雨。十月就是這種宗教歷史自然都默認該慶祝的月。

我驚訝於那些需索愛與關注的正當性

在太快樂的月生日，就像蛋糕上的糖霜上的鮮奶油上的巧克力粉上再插蠟燭，多了。很巧的是家人朋友也集中在八到十月問世，吃飯唱歌趴踢到這時人和馬都累了，考慮到年底連假還要再玩一波，實在該停下來喘一下。

說到底我並不期待過生日，太多關注指向我，不確定怎麼回應好。記得小學有同學生日帶乖乖桶來學校，從全班唱生日快樂歌到糖果發完的那幾分鐘，他必須站在前方獨自承接所有目光並保持得體，像個小公眾人物，我在台下莫名替他焦慮。稍微大一點後大家都容易尷尬，就沒有人再做這種事。

來美國後發現生日的人都自己辦派對，也十分震驚。壽星主動邀朋友來家裡一起做菜，或每人出一兩道小食，飯後一群人閒聊，玩點遊戲看個電影，奔放點的也辦在酒吧或舞廳，晚上經過常聽見滿室笑聲爆出門外。我驚的是那種理直氣壯：因為我生日，上課發言可以鬼轉說今天我生日請祝我生日快樂，可以在系館入口貼生日派對資訊，可以要大家都穿粉紅色來上課。我驚訝於需索愛與關注的正當性。

有天巧遇合作許久但不是太熟的外國同事，他知道我快生日，問我打算如何慶祝，我說沒有打算。看他愣了一下，我又趕緊補充：前陣子連假安排了旅行，算是提前過了。他接，是啊是啊，一直慶祝也挺累的，大家都低估了在家耍廢的好。我們非常成人地哈哈哈過去。問他如何發現我的生日，說是在LinkedIn上看到通知，回家我立刻把個資都設為隱藏。明明是求職與專業相關的社群平台不是嗎！

想起讀大學時臉書正在起飛，凡有人生日，同學們必定在BBS和臉書上發生日快樂文，最親近的幾個朋友在凌晨零點爭搶頭香，其他人再群起而賀之。人緣特別好的還有特別待遇：走在路上被丟進湖裡，進教室被突襲砸派，洗完澡還沒穿衣服一群人衝入寢室唱歌。那氣象熱烈，像除舊歲，但對我這類社恐人士卻是兩難。太多關注會原地當機，萬一無人聞問，乾脆自己去投湖算了。索性在所有社群平台上都隱藏了自己的生日。

我曾以為出國後的生活將是不凡的

久而久之生日都只在小圈子裡吃飯。沒什麼不好，畢竟吃飯容易，不太超過，也有取到暖。網路文章也不乏指出生日不在高大，一點小小的儀式感就足以成就狐狸等待小王子的快樂星球。

其實我也貪圖關注，誰不喜歡，隱藏大概是出於防衛心理，也有點「真朋友就會記得」的普信，透過輕視這種社會儀式來逃避。那時網紅的概念才剛成形，卻已經有些受歡迎的校花校草，他們生日時連我這種凡人都會被聲量掃到，忍不住就酸起來：啊不就是長得好看一點。自顧自地站到另一面以明志，其實根本沒人在意。

某日朋友在臉書上po了張新加坡某知名飯店的無邊際泳池，內文寫道：出國小旅行當生日禮物。留言刷了一排羨慕加生日快樂。有什麼比歐洲的教堂，峇里島的海灘，日本的懷石料理更適合慶生呢？旅行早已不再是奢侈品卻能以輕奢面貌出現，又因為是生日，比平常稍微浮誇一點的動態也可以接受。社群平台讓人分身有術，不必辦趴也能隔空享受一屋子網路捧場，滿滿的讚與留言。這些不是儀式感什麼才是。

我曾以為出國後那會是我過生日的方式，我想像生活將是不凡的，我會有各種方式實現願望。那些大多沒有發生，我從未主動辦過派對，也還沒投湖。長居海外的日子裡有些儀式不靈了，但有些卻像茄芷袋，實用，雖醜不嫌。在國外這幾年生日也都在吃飯。

再往下滑，某女性朋友曬出泳裝照，文中感嘆從前對坦胸露背戒慎恐懼，現在只覺得能露快露，肉體根本是消耗財。「反正我知道自己不是虛有其表就好了。看自己漂亮我開心。」超不政治正確，但極具啟發性，讀完默默解除臉書上隱藏的生日。過了這麼多生日，終於誠實了一點。旅德的朋友說依當地習俗要隔天才能說生日快樂，在古老的年代裡，活過生日多長一歲才是福。十月已遠，請祝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