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玉芝/仙女桂花茶

仙女桂花茶。圖/蕭伊珊
仙女桂花茶。圖/蕭伊珊

摘花不是風雅浪漫的事

夏天不再,炙熱的太陽轉成金亮,曬在身上也沒那麼燙人,蟲鳥安靜,飄浮的熱氣稍微下降,我拿著小鐮刀,去前院整理牆壁上的薜荔。太多的薜荔擠在一起成團,干擾了樹葡萄的生長。就在我走動的時候,一陣香,毫無疑問地撲進我的鼻孔,那是……

我讓鼻子尋找,那味道太襲人,香郁又甜蜜。我慢慢地靠近那股香源,在眼睛的幫助下,獵香人找到了獵物,是永遠站在園子中央的桂花樹。它的枝頭上長滿了細碎的黃色桂花,一朵朵開得小巧細緻,啊!桂花已經爆發了。這麼美又這麼香的桂花,想留住它,但是,要怎麼做呢?

網路上看到的傳統做法,是趁花兒在太陽照耀時,拿著有漏網的盆子去摘,才能得到花型飽滿、香氣十足的桂花。

摘桂花不是風雅浪漫的事,細小的花一叢叢開著,用虎掌隨意一抓,絕對不行。所謂憐香惜玉,得要從連枝的地方,整叢摘下,否則傷了花型不打緊,還把桂花捏糊了,汁液盡失,哪有什麼香氣可言?

摘花可以訓練身形,隨著花兒在枝頭上左右盤旋生長,我靈活地在樹下伸展,拉長手指一摘一扭,嬌嫩的花瓣便躺在篩盆裡,一掃我摘花前的肢體僵硬。不過,稍微高的花掐不到,得架好梯子,攀爬而上,方能將二十年的老叢桂花好好取下。

與來訪的友人把摘下的花放在篩子上,讓風把露水吹乾,再來拔梗。桂花雖然不是敲鑼打鼓的美,但是它用群體的方式展現能量,調性軟又怡情,難怪醫書說它疏肝。

屋外的大灶沒拆,把煤炭在灶裡排列好,留些間隙,點燃細木柴,一會兒後開始發出盈盈火光。待火勢燒旺,將鐵鍋放到灶架上,加入冰糖,再倒入一些水,讓冰糖和水在火力下融合。我拿起一支木鏟,一邊攪著冰糖,一邊等著它化成糖水。

「火不能太大。」友人在一旁提醒。

「所以要撒點煤灰在炭上面,免得火候不好控制。」我說。

炒桂花糖簡直像在修行

我們手撐著下巴,等著,等著火跟時間的催化。

等冰糖跟水融合了,把整盤篩網的桂花倒進鍋裡,花兒頓時如流瀑一樣躺在水面。「這個時候不能放著,看,糖水已經在熬煮下又還原成糖了。」友人清亮的聲音叫醒我。

我握著鏟子飛快地在鍋中起落,鏟子上也沾了凝結成塊的糖,我不停地將鏟子上和鍋裡凝結的糖撥散,又不時將煤灰覆蓋在炭上,有時候來不及顧火,乾脆把鍋子提起,免得過熱,手上提著鍋,也沒忘了用鏟子把糖撥散。

從頭到尾如此專一地看顧這鍋糖,忍不住嘆息,剛才除花梗是細緻活兒,炒桂花糖,簡直像在……

我還在想,該用什麼形容詞,友人已經笑盈盈地說:「像在修行。」

摘花時得不被日頭曬出的汗水動搖,得不被葉上肥大的蟲兒嚇跑,得不為去梗的眼睛痠澀而煩,得不為隨時變化的炭火與糖水花兒沾黏鍋鏟的窘況焦急,更得不為分心產生的焦黑糖花懊惱。

想起在田野間看見的大哥大姊,他們專心一志地蹲在泥土上,用雙手拔草,整理農地,拔菜,那份專注力,和大地交融一樣,穩定,如常,又充滿生命力。當他們抬起頭看到經過的我時,有時是認出我的了然一笑,有時只是看一眼,那純然的表情,是他們一輩子心力的表現。

最後,鍋裡呈現白色的糖粉與被糖封印的黃色桂花。

那天我們都嘗到桂花糖沖茶的滋味。將一些桂花糖放到杯子裡,注入滾水,桂花旋即在水流裡解除封印,一朵朵翻滾飄搖,還原出花形。一口喝下,又香又甜,神清氣爽,友人說,「喝了一秒變仙女。」我們笑了,這一天的辛勞,換來仙女桂花糖,值得。

已經一年了,看著擺在架子上的玻璃罐,黃白相間的糖僅剩下底部一點,是該再來做桂花糖了。

●蔚藍文化出版《不是只有玉里麵——神山腳下的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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