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米／看見愛的那一刻，我拯救了自己

我很久不曾感受過經濟壓力帶來的困窘，但是某個月突然有一筆很大的支出，讓我的戶頭頓時空了不少。我苦笑對朋友說：「好久沒有體驗銀行帳戶水位這麼低的感覺。」

我照例給了媽媽下個月的孝親費，要她安心，女兒還是很罩的。

我沒有提起戶頭鬧空城的事，她年紀大了，我不想要她擔心，只希望她開心地過完餘生。

掛上電話後，我突然想起，童年時每次開學繳納學費或者向爸媽伸手要錢時，總讓我感到壓力與抱歉，覺得自己給爸媽添了麻煩。

每個孩子都是很愛爸爸媽媽的，因此不想讓他們為難。然而，對收入不寬裕的父母親來說，每天的三餐與日常開銷，就是一大艱難挑戰，黃口無飽期啊。

童年時，即便爸媽沒錢，最後都會拿出該繳納的學費、班費給我。這些錢究竟哪裡來的？

可能是借來的。

扛起家計重擔的他們，想辦法弄來這些錢，是多麼不容易啊！

我第一次感受到持家的經濟壓力是爸爸生病的時候，當時開銷如流水，早上從提款機領出來的鈔票，晚上就剩下沒幾張；每一天都有突發狀況發生，需要用錢去解決。

那時我深切感受到父母親要養大一個孩子有多不容易，尤其對收入不高的家庭來說，更是艱難。

站在父母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

每個孩子都像是提款機，提款密碼是「血緣」與「親情」。

我每次書寫文章時，總會回頭凝望童年。時空轉換、立場改變，每一次回頭審視，看到的東西都不同。

以前我總是站在自己遭受不公待遇的角度看待過往，我那些抗議、那些怒吼，都是為了討愛跟討資源。現在經歷父親的死亡，我突然能夠站在父母的角度去看同一件事情，理解他們的艱難。

在過去認為沒有愛的地方，看到了愛的蹤跡，與他們的付出。

透過書寫，回望童年，重新審視自己時，我想起一件陳年往事。

在我念大學時，在中鋼任職的爸爸，因為年紀大了，從第一線的廠房被轉調到福利社之類的單位。

當時悅氏礦泉水舉辦了蒐集瓶身標籤就可以換雨傘的活動，我很喜歡那把雨傘，爸爸因為在福利社工作，就幫我蒐集了很多標籤。勤儉的他是不可能去買礦泉水的，想必是從垃圾桶中撿別人丟掉的瓶子，蒐集標籤給女兒換陽傘，而當時的我有特別感動嗎？

沒有。

對於一個正在念大學的青春少女來說，她忙著探索五彩繽紛的世界，忙著跟同學聚餐，忙著交男朋友，怎可能花時間回顧、凝視原生家庭呢？

過去的我總忽略了自己所擁有的

大學畢業後，有一陣子我在當家教老師，學生是知名鞋廠千金，爸爸是董事長，一家人住在市中心的華麗豪宅。當時超商推出Hello Kitty磁鐵，身為董事長的爸爸買了很多商品，兌換超多Hello Kitty磁鐵送給女兒。我看著那一大疊可愛的磁鐵，覺得我的學生真是幸福。

仔細想想，我爸爸在垃圾桶蒐集別人不要的礦泉水標籤，跟鞋廠千金的董事長爸爸花很多錢買超商商品，兌換Hello Kitty磁鐵給小女兒的心情是一樣的。只是，過去的我，總忽略了自己所擁有的，對於得不到的東西印象特別深刻。

很多反思，都不是刻意想，而是靈光乍現地串起不同的片段，同一件事情因心境不同而有了新的視角。

人總是牢記那些被虧待的事實，反倒容易遺忘被善待的記憶。

童年的回憶是永無止境的，回首時不斷延伸；再次凝視時，總是會找出新的線索，很像電影中的特寫鏡頭，每一次回顧特寫的地方都不同。

但願你和我一樣，每次播放《我的童年》這部片子時，在看似雷同的影像回顧中，都能找到父母疼愛你的證明，療癒那顆曾經受創無助的心靈。

●摘自時報出版 《人生就是一次次的得到與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