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萱／燒毀憂鬱！美國新墨西哥州的奇妙慶典

八月底，我前往美國新墨西哥州聖塔菲藝術學院駐村，經過兩次轉機，降落在聖塔菲機場。前往學院路上，計程車司機熱情介紹：今年雨量多，雖是沙漠卻綠意盎然；《冰與火之歌》作者住這裡，還買了輛火車；最後下車前，他提到一個關鍵字「Zozobra」——絕對不可錯過、今年將邁入一百周年的慶典。

我上網查了一下，Zozobra在西班牙文裡是憂鬱、焦慮的意思，每年在聖塔菲，當地人會在棒球場樹立十五公尺高的巨型「Old Man Gloom」（憂鬱老人），身體裡放入無數憂鬱紙條，在一系列演出（包含配音員幫娃娃發出奇怪嘶吼）後，娃娃會被燒掉，也一同燒毀大家的憂鬱。原本這只是在地活動，不過近年愈來愈多遊客參加，變成五萬人同歡的盛會。

帶著好奇，我向在地人詢問，許多人說每年必去，也會帶小孩一起，還有派對咖提示二壘側最瘋狂；不過也有人不喜歡Zozobra，覺得這幾年太商業化又太擁擠，也有人認為幾萬人大喊「Burn it！」（燒了它！）很暴力，而一位美洲原住民藝術家跟我說，她和朋友從不參加，因為這是在慶祝西班牙殖民——儘管後來我發現，並不是。

聖塔菲在中文介紹裡，幾乎都會提到原住民與西班牙人的和平協議，但和平協議從來不和平，其中有相當多複雜的面向：西班牙人夾帶武力、宗教與病毒來到聖塔菲，與原住民多次交戰，後期卻因為通婚、交流，漸漸轉為合作，聯手對抗外來原住民。由於這些歷史很少被談及，即便在當地也是，所以這幾年論及殖民議題難免有偏誤，以Zozobra為例，其實這個活動與西班牙沒有關係，但可能因為後來被當作「Fiesta」——慶祝西班牙根源系列活動的開頭，才被認為有關。

秉持「就算會討厭，也得先去一次」的精神，我買了票、經過兩層安檢、抵達Zozobra會場。現場滿是嘉年華氣氛，有食物、飲料和畫特殊妝的攤販。天氣很好，我到得早，便選了一塊有很多家庭的草地坐下，放空、拍照、觀察人群：女同志情侶依偎躺在鮮豔地毯上；可愛的四口之家在旁邊吹泡泡；一群臉上畫骷髏妝的青少年說了借過。平常總覺得聖塔菲人不多，這時竟到處都是人。

過程沒有想像中難熬，從流行樂團到西班牙舞曲、原住民鼓隊，天色漸暗，終於到了看似要點燃Zozobra的時刻，沒想到緊接的卻是無限拖延，先有政治人物輪流上台（有人得到噓聲有人得到歡呼），再來是拿著火把的舞者開始一支又一支的舞蹈。我身邊的人躁動起來，大喊：「Just burn him！」（趕快燒掉他！）群眾也有節奏地鼓譟：「Burn it！Burn it！」

我也有點不耐煩，時間晚了，還擔心人多散場難，不禁覺得，那個「Burn it！」比起暴力，更多是不耐。正當我有點恍神，燃燒忽然就開始了：火焰從Old Man Gloom的體內湧出，不到一分鐘就吞噬全身，直至整個娃娃焦黑、連著骨架轟然倒塌，不得不說，滿震撼的。

後來，那晚因叫不到計程車，我走了一個半小時回住處，原本的煩躁在火焰的燦亮、星空漫步的寧靜中趨於平穩。參與完這一夜，我感受到商業化與族群問題，不過一大群人享受陽光、草地，並且在最後一同告別憂鬱，卻也挺迷人。很難說喜不喜歡這個慶典，不過總覺得，以這個灰色地帶的活動，作為認識美麗卻潛藏問題的城市的開場，實在再適合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