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150的故事

他的樣貌突然就改變了

我和老公背地裡都用150密稱他，那是他車牌後三碼。

那天，如果不厚臉皮攔下他，就得在路邊枯等半小時後的下一班車。車就在眼前，但我還差幾步到站。他起步了，駛往車道中線，我一邊揮手一邊往路中間跑，目的是讓他知道我非上車不可的決心。他停下來，打開車門，我趕緊拖著菜籃上去。

他扯著嗓門：「大姊拜託妳，不要這樣很危險耶，妳知道嗎？」我自知理虧，連忙道歉，他居然一句客套話都沒回我，全車盯著我看，好難為情。接著，我忽然想起，他就是之前我和老公在站牌等車時，以為他要過站不停，兩邊曾為此起爭執的那個司機。之後，我們記下他車牌後三碼，在家都用150當他的代號。

然而，我想出入難免會搭到他的車，當下以和為貴。

又一次回家搭到他的車，下車時將朋友送的日本小點心塞到他手上。他好客氣，一直道謝，自那時起，在我心裡，他的樣貌突然就改變了。

隔日我剛踏上車，他便與我招呼：「這麼早出門喔？昨天不好意思還給妳請。」我選第一排座位坐下，繼續話題：「不謝啦。我又沒花錢，是朋友送的。」

此後我常選擇坐前排，這才發現150還滿有人緣的耶。請他吃東西的社區住戶很多，買菜回來的送橘子、蘋果、零食、麵包……後來又看到原來他會扮演耶誕老公公，小朋友上車他就發糖果、餅乾，有一天還看到小女孩，一上車先擁抱他打招呼。150說：「從出生我就認識她了。」

搭他的車像搭自家的車

那天有個小男孩，手裡提著一盒壽司站在我旁邊，盯著馬路一臉期待張望著，不時回頭問他身後的老太太：「阿嬤，叔叔怎麼還沒開回來？」我忍不住笑出聲，八成是150的小乘客。他們搭150的車下山，150給了他一包餅乾，後來阿嬤買壽司，他就說：「這個要請叔叔吃喔。」那阿嬤講給我聽的時候，小男孩仍舊伸長脖子張望著。

去年冬天因為脊椎滑脫，一周得復健三次，他好奇我怎麼出門次數多了，我打開訴苦的話匣子，他說：「等下會上來一位老大哥，他是打疫苗後變洗腎的。」下一站上來一位穿著厚羽絨外套的老先生，他倆一開口就知道應該也挺熟悉的。之後，我不再說復健惱人了，在一周洗腎三次的老大哥面前，復健只能算小兒科。

開始復健後，若是獨自帶菜籃車購物回程，150一律不讓我拿菜籃車上下，他總會伸手幫忙。有一次我實在不好意思麻煩他，下車時趕緊動作，他居然拽住菜籃車：「大姊，妳人下去就好。」接著迅速鬆開綁在身上的安全帶，幫我抬菜籃下車。

他也開始發糖、餅乾給我。還有更妙的，有一次我剛踏上車，他塞給我一盒雞蛋：「大姊，這個雞蛋是剛才歐巴桑送我的，妳拿回去吃，很好吃喔。」原來是他看到我拿著蛋盒，知道我要去買蛋。而那盒雞蛋如他說的，真好吃啊。

我跟老公說：「對照最早認識的150，到現在真是差好多喔。」老公說：「日久見人心啊。」

那日在車上，150高興地說，他已經是這個路線第二老的駕駛了，第一老的是組長，言談中頗有成就感。我說：「你跟住戶互動很好，每天進出好像是開著車送家人出門，又載著他們回家，大家看到你也都開心，像搭自己家的車。」他笑著回：「我不喜歡亂換工作啊。」一句話就看出他對人生的態度。

昨天回家從底站搭上他的車，還沒上車前他先看到我，透過擋風玻璃和我揮手。我踏上車時，他居然拱起雙手：「歡迎夫人回府。」我噗哧笑出聲來，走我前面的乘客轉頭，好奇夫人是誰？

前些天熱了一陣子，150手臂滿是紅點，那是他逢夏季就會過敏起的疹子，我心想改天煮點薏仁給他吃。接著上車的乘客，即掏出兩條藥膏遞給他：「這個給你，我過敏一擦就好。」

到家對老公說：「150皮膚過敏，手臂都是疹子。」老公說：「煮點薏仁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