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比比鳥/黑臉與白臉

空氣突然凝滯,我抬起頭來,看見年輕同事站在隔壁主管桌前。一人皺眉,一人表情鬱悶。我開始緊張,假裝認真工作,乜斜觀察。兩人停格十幾秒後,年輕同事輕輕嘆一口氣,走了。隔壁主管重重嘆一口氣,轉頭向我(讓我嚇了一跳)問:「是我太嚴格,要求太多嗎?」

我跟隔壁主管共事六年,通常他是黑臉,我白臉。會議上,他開砲我緩頰。管理上,他從流程思考、應對進退到錯字,無一不要求。他且擅長沙盤推演,思考未來可能出現的問題,有他出席的會議,相關人員皮都會繃緊一點。我呢……說好聽是掌握大原則,實則大多數時間都放牛吃草,期待同事自己管理好自己。有時我在座位上偷聽他對同事的提點,都忍不住挺腰坐好,默默抄筆記。

他這麼認真卻時感挫折,因為他想像中的員工都要跟他一樣完美。我其實非常能體會他的無奈,與年輕同事的壓力。身為無腦國國民,我總是腳踩到屎坑才懊悔,而反省後照樣踩到屎坑--道理都懂,但做不到。

白臉的我安慰完黑臉主管後,喚來年輕同事。他還困在剛剛自我厭惡的情緒裡,一句話都不說。我只好自我犧牲,說了幾個剛進職場時,笨拙與憨慢的事蹟,恥度大到同事笑了出來,眼淚也掉了下來。「脫胎換骨」說起來輕鬆,實際上通常是一場急遽而痛苦的擠壓與淬鍊,火烤後浸入冰水,期待反覆冰火五重天後,爛鐵終能鑄成鋼。「有人對你的期待比你對自己還高呢。」同事抒發了情緒,平靜許多,雖然不知道他回到座位是馬上打開求職網頁,還是決心改變。但既然黑臉都黑到底了,不管結局如何,白臉也不能打混。

儘管不知道心裡有何轉折,同事倒是沒有遞辭呈。平日行為開始有微妙不同,犯錯後被指正不再有情緒,甚至積極提問。半年後,他各方面都不一樣了,當初最弱的項目進步最多,我看著眼前這人成了與面試時完全不同的人,對隔壁主管不由得心生敬意。這世界果然需要有人扮演黑臉啊,白臉固然一時討人喜歡,但持續要求、提點,不畏懼被討厭,永遠認為「你應該更好」的黑臉才是生命的貴人,只是連受惠最多的當事人可能都要多年後才能承認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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