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惠風／國寶裡的窮醫師

這次故宮國寶聚焦〈炙艾圖〉，醫師的衣服全是補丁，褲子還破了大洞，他應該是古今中外醫師畫像中數一數二窮的醫師吧。

總不會錯過多年一次同時展出的故宮鎮館之寶，如范寬〈谿山行旅〉、李唐〈萬壑松風〉、郭熙〈早春圖〉、王羲之〈快雪時晴帖〉……我的想法是國外遊客刻意來台看限時四十二天的特展，我們卻捨近求遠，花大錢出國看持續展出的羅浮宮〈蒙娜麗莎〉、奧賽〈拾穗〉、烏菲茲大衛像……豈不有些荒謬。

常設展出的翠玉白菜、肉形石、毛公鼎、宋代官窯，也許太容易看到，反而興趣不大，只有限展書畫才能引起我的注意。比如，李唐〈炙艾圖〉的展出（2024年4月4日至6月23日），與醫療相關，無論如何也要來瞻仰一下。

站在櫥櫃前，也許是職業本能，最關心的不再是畫風筆法背景，而是診斷與治療。畫中病人上背皮膚紅腫，像山丘一樣凸起，一眼就能認出是典型的癰（Carbuncle，背疽），這是好發於頸背、腋窩、臀部的金黃葡萄球菌皮膚嚴重感染，現代醫學只需外科引流加上抗生素就能痊癒，但在古代，這種病可是會要命的。

項羽的亞父范增，辭官回家時就因背疽死在途中；明朝開國元勛徐達也得此病，傳說朱元璋賜他背疽禁吃的蒸鵝，徐達含淚吃下，病情加重而亡；努爾哈赤、劉表也死於此病；《黃帝內經：靈樞》中說嚴重時「膿已成，十死一生」。

李唐（1066--1150）的時代橫跨北宋南宋，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畫了兩個醫師店面，一個是「趙太承家」，一個是「楊家應診」，前者是皇姓的從七品太醫，後者是楊大夫，兩個人看起來都混得不錯，跟〈炙艾圖〉衣衫襤褸的鄉下醫師大不相同。那麼，這個窮醫師的醫術如何呢？

那時的西方醫療還停在公元二世紀的蓋倫學說，要到文藝復興才開始變得科學。至於東方，唐代中央的醫學教育還有咒禁科的存在（醫科、針科、按摩科、咒禁科）；到宋代前期，范仲淹「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時，醫師地位提高不少，教學也把巫術咒禁移除，成為方脈科、針科、瘍科三科（故宮《四庫全書》中留下了那時的國考考古題）；但到南宋，太醫局腐敗貪瀆，醫學教育與水準迅速崩壞。

〈炙艾圖〉大約跟《水滸傳》同時，《水滸傳》六十五回宋江得了背癰，地靈星神醫安道全幫他醫治，「先把艾焙引出毒氣，然後用藥：外使敷貼之餌，內用長托之劑。五日之間，漸漸皮膚紅白，肉體滋潤；不過十日，雖然瘡口未完，飲食復舊。」

〈炙艾圖〉中這位醫師用「艾焙引出毒氣」，旁邊助手也在準備下一步的膏藥「敷貼之餌」。我好奇的是，那時沒有打火機或火柴，點燃艾炙時該不會是使用「用陽燧取火於天」取來的太陽之火吧？

這位醫師褲子破了大洞，身上都是補丁，但是窮歸窮，從《水滸傳》看起來，治療卻是中規中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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