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雞飯
某次跟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社交,她秀給我看手機裡大量的美食照,我禮貌地觀賞,可能反應不算熱情,過一會她問:你喜歡美食嗎?身為句點王的我,略帶困惑地微笑搖頭,霎時讓對方僵在那裡,訕訕地收起手機。
我困惑,是因為腦海瞬間閃過太多疑問:願意付出多少心力追求吃,才算「喜歡」?「美食」的標準是依據流行程度、坊間口碑,或我個人的喜好?加上近年美食的定義愈來愈模糊,好像拍了照片的食物都統稱美食,明明只是吃東西,卻說「吃美食」。就像小吃攤的老闆娘逢人便叫美女,如果小吃攤的老闆娘問,你愛美女嗎?我應該也不知怎麼回答。
我心理與生理上都需要食物,吃到美味的東西會快樂,甚至滿心感激,可是,如果要排隊很久、太難取得、進食環境讓我不舒服的話,便寧願吃普通東西就好。這種對食物的懶散態度,的確讓我欠缺因熱情而帶來的狂喜,不過,卻很有利於異地生活。
半輩子活在異鄉的經驗,讓我心裡時常有著多重參考基準,例如幣值、物價和語言文化,有時候能造就更多機會,讓我思考事物的本質。以語言為例,台灣人說的「腳底板」,粵語會說「腳板底」,若我不小心說出後者,在台灣便被視為錯誤。然而我會想,三個字都明確指向同一部位,後兩字的先後序,以字義而言真有對錯之分嗎?也許正確與否,只是習慣與先入為主的判斷。後來我折衷說「腳底」,問題就不存在了。
各種文化差異中,最難看開的可能是飲食。我對家鄉味的執著不算嚴重,不像一些朋友,出國兩周已經想念米飯或熱湯。我大概幾年才發作一次。即使發作,也不會積極張羅,覺得安於淡淡的遺憾,也是能夠接受的生存狀態。
好比說台灣芒果,超甜並且巨大,可是吃了三五年之後,也會懷念從小吃的呂宋和泰國芒果,追憶它酸甜的濃香,和比較小巧的形狀。台灣米也好吃,基本上在超市亂買也不會出錯,可是吃了多年之後,卻想念細長的泰國香米,和廣東絲苗米。就這樣我一邊享用著一種美味,一邊思念另一種味道。然後明白,即使眾人公認的「好」,有時候也敵不過一個人的「想」。而保持著「想」也是一種愛的方式。
吃不到,又比以為能夠吃到卻失望來得好。比如想吃一盤簡單的義大利麵,才送上來便看到醬汁太多太稀,心情便馬上下沉。另有一次,路過一家賣海南雞飯的店,有人排隊應該好吃吧?於是歡歡喜喜買一份外帶。結果回家打開一吃,這不是海南雞!只是雞!飯也只是普通白飯!所有期待頓時化為失落。
當我咀嚼著失望的滋味,開始思考,既然要吃,能不能讓自己心情好一點?咬著雞肉,它其實是皮嫩肉厚的好雞。我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為有預設。辜負我的不是雞,是人。是自己與廚師之間認知的落差。想通後,念著雞本身的鮮美,便愉快感恩地把雞飯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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