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媽,我吃完了

媽,我吃完了。今日登場/Emily Chan
媽,我吃完了。今日登場/Emily Chan

我小時候很會偷吃零食。臨近耶誕節,媽媽買一小袋巧克力金幣,高高掛在牆壁上,本應要到假期才能吃,我卻等不及,趁家裡沒人便端椅子到牆邊,站上去用小手指挖開網袋的網眼,挖到剛好能夠擠出一顆小金幣,然後把挖大了的網眼轉到背面,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若沒有節日,家裡有零嘴的機率很低,嘴饞到走投無路時,只好偷吃冰箱裡用來煲湯的乾貨。我們是廣東人,家裡時常備有煲湯的各種配料:茨實、枸杞、紅棗、蜜棗、淮山、南北杏、花旗蔘⋯⋯統統試過後,小小的我得出結論,甜的首選蜜棗,鹹的則是乾瑤柱。

為免被發現,偷乾瑤柱我會先從碎片吃起,當碎片吃光,才從完整的瑤柱粒剝下一小塊。乾瑤柱味道濃郁,放進嘴巴慢慢嚼,又鹹又香,嚼久了口腔會生出泡沫口水,滿嘴鮮味。由於太香,有時候怕被聞出來,還得喝水漱口把犯罪證據沖淡。

長大後一直沒有問媽媽,會不會早就發現我偷吃?不過即使知道也無所謂吧?因為對於吃她一向大方,家裡的粥、白飯、老火湯,經常出現瑤柱的蹤影,源源不絕用之不盡。說起來,小時候覺得出現在家裡的東西全都不用錢,揮霍起來毫無感覺。後來才知道原來統統都有價,只是曾經有人不斷地付,也不說什麼,讓我享受很多年的無知。世人推崇感恩知福,但好像「福氣」這回事,渾然不覺才是至高境界,到一天有知有感,代表心裡已經生出「沒有、失去、不再」的概念。

有天買了絲瓜,打算煮個簡單的湯飯,想起冰箱還有一點媽媽上次送我的乾瑤柱,便抓出一把泡軟,等晚上來用。才一碗湯飯,我便用了七、八顆,每一口湯飯都香濃鮮甜。

距離得到這包乾瑤柱的日子,已經四年了,它躺在我的冰箱深處足足四年。那次從香港把它帶回來台北不久,媽媽便過世。可能因為知道這是最後一包,又可能覺得滋味太複雜,我很久都沒心情用它。日子慢慢過去,沉重的逐漸變輕,苦澀開始回甘,才認為應該要好好善用品嘗才不枉。於是偶爾煲粥或湯,我便會放一大把,下手非常闊綽,因為若是媽媽煮的,她就是會拚命加給我像不用錢一樣。

一整包乾瑤柱終於用到尾聲,心知道下次就是最後一次了。這包之後,我自己應該不會買,就算意外獲得,也跟媽媽給的不一樣。所以真是最後了。這份「最後」的心情盤垣在心裡,我玩味為何它讓人分外重視,又特別多心事?是意猶未盡覺得不夠嗎?我感受著不夠、不足的心情,猶然明白其實人生裡,美中不足才是常態,而最後從缺的一點「足」,不是誰或老天能給的,應該只能靠自己知足了。

想了這些以及更多之後,最後一把乾瑤柱就只平平常常煮一鍋櫛瓜高湯飯,裝在大碗裡一匙一匙慢慢吃。當最後一口吃乾淨,好像也沒有傷感或可惜,比較是沉澱後的圓滿和感謝,自忖應該有在賞味期限的最佳點,充分吸收到它遠高於物質層次的養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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