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漢／大腳與小腳

兩腳印在一起，是陪伴，是互相扶持

我留了些舊衣服，因為搬家，都翻了出來。

高中的制服還在，應該穿不下了，當時能吃三碗飯，卻只有二十五腰。現在飯吃不了兩碗，腰卻多了三寸。有件排球衣，白底鑲藍邊，有領，長袖，現在打排球的人應該沒人穿這種球衣了，會熱死。但是，當年排球的正式比賽，就要穿這樣，不管什麼季節。這球衣有些縮水，還能穿，我冬天還會穿著上場。今天寫不了這球衣，太多事可說了。

還有件衣服，背後是一對大腳印，不，是一對很大的大腳和小腳的腳印，左腳大，右腳小，相伴併排。這是我在大學三年級時，擔任社團團長時製作的團服。招生的時候，社團辦活動的時候，我都穿著它。其實，平時我也愛穿，因為它顯眼，總招人問，我就可以說說這衣服的來由。

也因為看起來很顯眼，社團裡有人不太愛穿。社團以外的人見到了，更覺得奇怪，有人還開玩笑說，那麼大的腳印，好想踢一腳！雖然，從來沒有人真的踢過。

這對腳印有什麼話可講呢？我們社團是去育幼院裡帶孩子的，大腳是我們，是大學生，小腳是小朋友，育幼院裡的孩子。兩腳印在一起，是陪伴，是互相扶持；兩個腳印，也可以說，是由小到大，就是成長。所以，兜攏在一起，就是我們大學生和育幼院小朋友，互相陪伴，一起成長，留下的腳印。

這就是我們社團的宗旨，那時我們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陪孩子走一段成長的路。」

當時很多社團有團服，做什麼活動，穿起來，整齊顯眼，有人氣。我們社團還沒有，也想要做件團服，招生、辦活動時穿起來，更有一個團隊的感覺。於是七嘴八舌，討論起衣服該長什麼樣？正面大家意見一致，當然該寫上社團名字，這我負責，去求系上書法老師題字。背後不知弄什麼圖案好，留空，又覺得太荒涼了！大家覺得總該有點什麼，把我們的想法表現出來，大家一看便知才好。畫一對人影，一大一小嗎？太肉麻，也太明白了！

像一種承諾和使命，要好好地走每一步

耗了許久，不知誰說，畫對腳印吧！也沒人覺得不好，主筆的同學，就請大家脫了鞋，印腳模，用了誰的腳當模特，我不記得了。總之是一個真實的腳印，放大放小，畫出了一對大小腳印。

有人看了看，問，這什麼意思？好像不能一看就知道，引人疑問。我回答，那正好，就是要人問，我們就有得說了！那是一樣的效果，而且更好，我們可以有機會，好好說一下，我們是怎樣的社團，把原來別人各自做答的簡答題，變成了我們可以自由發揮的申論題。這太好了！

大家聽了，未必盡信，也說不過我，這腳印圖案就定了版，送到店裡印製了。

我當時做了兩件，因為幾乎每天要穿，好替換。一亮黃，一水藍，很年輕的顏色。當時年輕的我，穿著它，辦完了招生，辦期初營，辦瘋狂周末，幾乎穿了一個多月。招生大成功，接下來的活動也都人氣滿滿。不管喜不喜歡這樣一對腳印，大家接受了我們有這麼一件顯眼的團服。

穿上這對腳印久了，像一種承諾和使命，提醒自己要好好地走每一步。也是一種鼓舞心安，有很多人一起結伴同行。所以，不管心情、天氣，有事沒事，我常穿。

常穿就常洗。兩件衣服沒破損，但幾年後，布料漸漸洗薄了，我就不敢再多穿了，我要留著它，留著那幾年走過的足跡。

四十年後，又看到了這兩件衣服，那對一大一小的腳印仍然實實在在踩在背上，我卻有了別的體會。

沒有人能走出完美的步伐，因為太多的擔心，因為恐懼，有時又過於喜悅，過於盼望，永遠拿捏不住翻騰的心情。踩下去的腳印，總是輕重、大小不一，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偏倚的。然後，也走過了幾十年。每一條人生的道路上，都有無數成對、偏倚的腳印，連綴而成。

出神遙想之後，收疊舊衣，輕輕擺入箱裡。我回想起那片草地，人聲揚沸，十幾位夥伴努力穿梭，招來喚去，為了社團的招生忙碌著。他們背後都有一對大小不一的腳印，遠遠望去，應該就像一道蜿蜒崎嶇的足跡，在那片草地上，努力地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