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吟/不瘋魔不成活

不瘋魔不成活。圖/太陽臉
不瘋魔不成活。圖/太陽臉

我剛認識阿寬的時候,他跟他的「貓下去」是一則神祕的都市傳說,當時貓下去還叫作「貓下去瘀青小館」。真的是一個「小」館,座位不多,如果不小心在裡面跟其他酒客打起來,可能拳腳也沒什麼施展空間。會說神祕是其來有自的,很多人表示瘀青小館是台北市的餐酒館濫觴,在我造訪之前,除了聽說菜好酒很厲害,最重要的,是老闆很兇,會為了自己的理念跟客人槓起來。

以上江湖傳說,後來我驗證皆屬實。當時我和阿寬的認識其實不算認識,我是一個他記不起來的客人,而他一如傳說中以火爆老闆的形象出現,那時似乎還染著一頭原宿不良少年的金髮。在小館子裡吃食飲酒,有時搭配的是他在內場教導(教訓)他的員工,有時搭配的是他在跟客人為了料理據理力爭,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很符合我心中對於餐酒館的印象。

回想在義大利用餐的時候,總是很享受這種座位略擠、主廚很有想法的強烈個人風格,每次用餐體驗都不會是樣板化的。而且阿寬長得就是,嗯,你知道的,很適合用火藥味大嗓門講話,有時夾雜著台語有時夾雜一些餐飲專業的英文單字。這種不和善的形象產生莫名的信任感,因為他對餐飲細節有不可動搖的信仰,從他廚房裡端出來的東西從不會失手。

對無聊與平凡難以忍受

阿寬在他的書《薯條與油封大蒜》裡說:「我要那些食物與菜色,就像我這樣的人、這樣的臉會做出來與端出來的自然而然。」看到「像我這樣的人、這樣的臉」這句話我整個噴笑出來,原來這廝也知道自己不好相處耶。他的難纏展現在方方面面,也因著這樣的龜毛,成就了一種嶄新的台北風景。

記得久違重逢的那天,是在我們共同好友、嘻哈品牌「顏社」老闆迪拉胖在民生社區的辦公室。阿寬進來跟迪拉胖打招呼,戴著一頂巴拿馬帽配著簡約但線條俐落的背心,跟在餐廳現場裡看到的樣子很不同。我懷著粉絲見到偶像本人的心情問迪拉胖:「寬哥平常都穿這樣?」「對啊,他對任何事情都很講究。」後來瘀青小館遷到敦化北路的貓下去敦北俱樂部,敦北俱樂部至今仍是台北文人雅士喜歡聚會的地方,有一種藝文沙龍的地標感,疫情解封後,大家互相問候都說:「貓下去見吧。」

「家常菜的定義,是富含創造力的指涉。是我家有,你家可能也有,只是我們用了什麼,而你們不會用什麼而已的耐人尋味。」阿寬這麼形容他餐廳裡的菜色。每次我朋友問我,貓下去什麼好吃?我還真說不出來,因為菜譜看起來都很普通,就是你我記憶中一定吃過的家菜色,但都很好吃。端出一些標新立異的菜色不難,但把你跟我可能都會的菜色做到令人回味就難了,差別在阿寬那細節控的毛病發揮到極致,把所有步驟都精雕細琢,我好幾次拿了他親筆寫給我的食譜回家照著做,做出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瘋狂是對人生的高標準

與我及阿寬都很要好的長輩、影視音樂界的聞人、人稱「倪桑」的倪重華先生,把兩個兒子都送去貓下去實習。有一次聊到阿寬,倪桑笑說小兒子剛去實習的一個月,壓力大到回家頻頻發燒,阿寬嚴謹的治軍風格可見一斑,雖然過程有些痛苦,但後來兩個兒子都很喜歡貓下去的工作環境。這就是阿寬討人厭又迷人的地方,你很難從他口中聽到動聽的話,但工作結果往往動人。

後來我跟阿寬變成了好朋友,一起經歷許多高低起伏的時刻。在我沮喪的時候,吐不出什麼好話的他總是適時端上一杯酒,「不要再哭了啦,吃點好吃的跟好好喝酒比較重要。」這幾年在他身旁,也看他摔了好幾次跤,每次我都忍不住說他是活該,太要求、太在乎總是讓他一路走來磕磕絆絆。

每每看他這樣,都讓我想起影評對於《霸王別姬》裡張國榮演出的評價:「不瘋魔不成活。」常言說演戲的是瘋子,張國榮若對於自己的角色不執著,恐怕也難熬出當年的程蝶衣。瘋魔,講的不是真的瘋癲,而是一種境界的追求。在這個為了追求出名跟成功,核心價值跟原則都很容易被放棄的時代,阿寬能夠一直這樣貫徹著而不疲倦,讓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成功,這世界上總是還有些老派又美好的東西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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