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比比鳥／拿了金飾就跑

離職往往能看出一個人在職場的人緣。有人一遞出辭呈，樓上樓下、隔壁部門外加櫃台小姐，都來慰問順便邀吃飯。當然也有人前腳一離開，剩下的人也馬上約吃飯慶祝（這飯局當然沒有離職的當事人），只差沒放鞭炮慶祝。

工作久了，對於職場人們的來來去去，開始麻木。飯是要吃的，但每一次感傷都比前次少。不過每個人都有過拿著「社會」這本手冊，將身體與靈魂屈身擠入體制的社盲階段。我第一份正職工作，是在苗栗大湖鄉的學校。大湖通訊不佳，廣播與電視總是夾著雜訊，那時智慧型手機尚未問世，社群不發達，實體往來卻很緊實。我經常下班後去同事家的菜田除草（並拿走兩把白白胖胖的菜），然後在人家家裡吃喝聊天，日子悠哉又養生。

唯一可惜的是，工作本身並不有趣，一年後我還是決定離職。普通交情的同事聽了這消息，眉頭緊鎖，表情痛心，好像我一離開這個村落，下一腳馬上會踩入社會奸人所設的陷阱。要好的同事更不用說，懊惱沒能成功做媒，將我留下。各種勸說輪番而至，最後看我堅不就範，各個系別遠近親疏的同事們開始流水席般地吃飯。離職的高潮是份沉重的禮物，精緻且設計別致的金飾，安置在知名品牌的小盒子裡。我生平第一次收到金飾，居然不是親人或情人，而是一年前還不認識（且總是被汙名化成吝嗇）的客家人送的。

第一次離職就收到金飾，我便以為這是職場送別的鐵則。次份工作的主管某天說，一起請同事吃飯送別。我理所當然地說，好啊，那是否也送她條金項鍊，每個人預算是多少？

主管是個沒什麼表情，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很難看到他臉部肌肉活動的人。他當時居然微微挑起了眉毛，問我什麼金項鍊。我傻愣愣說了上一份工作的事。他沉吟了約十秒鐘，說：這裡是台北，我們不送金子，不然很快就會破產。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台北職場流動如此頻繁，要是每個人離職都要送金飾，那簡直可以將離職當成詐騙經營了。想到收下金飾時，同事再三叮囑要我常回去看他們。我滿口答應，但根本沒做到，說不定當時同事感情再好，想起我時也覺得我是騙子。

林比比鳥，台灣原生種，愛貓又愛酒，為了貓糧與酒錢，硬著頭皮在人類社會生存，因為遲鈍又冒失，經常不小心誤闖陌生雨林，一邊匍匐前進閃避攻擊，一邊在心裡毆打自己。扮演上班族二十年，目前考慮現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