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淮／屋久島海龜志工之旅

位於日本九州南邊約六十公里的屋久島，是日本第一個以自然景觀被登入世界遺產的島嶼。宮崎駿動畫《魔法公主》裡，魔幻般的森林場景，從屋久島的森林和千年神木得到靈感，因此吸引了許多人慕名而去，登山健行。不過，吸引我到屋久島的卻是海洋與沙灘。屋久島的海，與台灣一樣受到黑潮眷顧，而沙灘是海龜的故鄉，也是北太平洋最大的赤蠵龜產卵地。

2019年夏季，在雲門流浪者計畫的資助下，我來到了屋久島海龜館，參與當地為期兩周的赤蠵龜調查志工生活。

每年的五到九月，是赤蠵龜上岸產卵和小海龜孵化的季節，有將近九成的海龜都在位於島嶼西北側永田村一帶的沙灘產卵，也是屋久島海龜館的所在地。屋久島的海龜調查行動從1985年至今，已經超過三十年，每到產卵和孵化季節都需要志工來協助調查，我參與的時間是八月，正好是母龜產卵的季末，小海龜大量孵化的開始。

海龜調查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半到沙灘上巡灘，走上好幾公里，記錄是否有母龜上岸的爬痕，同時標記昨晚小海龜孵化的卵窩。調查完才能回到海龜館吃早餐和打掃環境，接著要趕緊整理調查的數據和表單，因為中午前的會議必須報告每一片沙灘的調查狀況。會議結束後的午休是一天當中唯一空檔，然後是傍晚的小海龜野放活動及夜間調查。

在小海龜孵化的季節，只要天氣、海況許可，海龜館都會讓民眾參與小海龜的野放活動，野放前統一在館內行前教育，分享海龜的知識和生態。日落時分，步行至沙灘野放小海龜。活動結束後，換上裝備出發至沙灘做夜間卵窩調查，調查時，我們趴在沙灘上，徒手向下挖四十至六十公分深，將平均一百至一百四十顆龜卵拿出來觀察並記錄，有的龜卵是已經成功孵化的卵殼，有的是被螃蟹或螞蟻吃掉的，有的則是未受精卵，最不想挖到的，是已經死亡腐爛長蛆的小海龜或龜卵。

夜間調查完通常是晚上十點過後，這時候滿身大汗沾滿泥沙，雙手充滿腐臭味，雙腳和腰都痠痛無比。打理清洗後，就寢時間已經是十一、二點。隔天一大早，繼續按表操課，日復一日。原來，海龜志工看似浪漫夢幻，實際上是用大量的勞力和精神換來的。

像這樣每天把自己榨乾的日子，我才經歷了兩周就有點吃不消，而屋久島海龜館的創辦人海龜爺爺一做就是一輩子。

離開前，我拿出海龜爺爺出版的書：《海龜花子：16000公里之旅》請他簽名留念。書中講述從屋久島出生的海龜花子，沿著黑潮、北太平洋環流一直到美國西岸，度過重重難關平安長大後，再沿著洋流回到出生地產卵的故事。

不管距離多遠，海龜都會回到出生地產卵，第一次聽到時覺得不可思議，來到屋久島後，又有了更不一樣的感受，多了一種人與海龜之間的信任與承諾。

二十多年前，從屋久島出生的小海龜，部分會被植入晶片，因為海龜爺爺想證實，小海龜走過花子的旅途後，會回來故鄉產卵。三十多年來，他都如此相信，並且把自己的生命和時間都奉獻給海龜，算是和海龜之間的承諾，希望海龜花子回來的那一天，牠熟悉的家和沙灘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變過。

在來屋久島之前，讀到的文獻與資料都說海龜從出生到性成熟至少要二十至三十年，且機率是千分之一，但屋久島海龜館說得更保守，認為可能超過五千分之一。因為，海龜爺爺已經等了三十多年，仍在等待海龜花子回來。

「如果花子回來屋久島了，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喔！」海龜爺爺把書遞給我之後，我這麼對他說。

他笑一笑，用他僅會的幾句英文，比出了一個他拍照時最愛的手勢說：「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