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最早的寫生與最晚的馬戲(上)

上個月去故宮,看展覽「寫盡繁華——晚明文化人王世貞與他的志業」,原是為了難得的〈快雪時晴帖〉,意外的知識是得知王世貞建了弇山園,還為園林寫下如同導覽手冊的《山園雜著》。我對Saki說,園林每個所在都要命名,也是滿辛苦的耶。他回,等你有能力蓋出一萬坪的園林,你就不覺得命名很辛苦了。我不避諱自己的懶慢,蓋出園林此生大約是無望。但再懶慢的人,也有樂於大費周章的事。例如小學五年級時,覺得夠大可以獨立行動,就揪著三兩好友,搭車程一小時的早班火車,到台東市區逛街。

時間寶貴,八點就到台東站(是現在成為台東設計中心的舊站)。池上火車站前面的路叫鐵花路,台東車站前面那條也叫鐵花路。不識胡適與其父胡傳,以為有鐵路就花開富貴。只是透早一間店都沒開要幹嘛?我們決定去爬鯉魚山。鯉魚山標高僅七十五公尺,步道一路上去就抵達雞血紅的忠烈祠與八重龍鳳寶塔。大榕生麵般的垂鬚,廟柱迴廊幾何,在初春又陰又陽地互構。我身穿從過年一路到開學,覺得時髦無比的高領黑長袖、緊身高腰牛仔褲(三十年後想一想,怎麼覺得蕾哈娜私下也穿過),在二十八度的暖日爬山殺時間——時間沒有死掉,我才是快死掉的那個。走吧走吧,過了石獅過了藍企鵝垃圾桶,只要熬到十點,書局就開了。

逛書局時看書第一,第二逛畫具。二年級的夢幻逸品是總放在層櫃最高處的黑白派,仰望的身體感確確實實。開始學寫生之後,目標轉移到輝柏水性色鉛筆。畢竟四年級那次在忠烈祠寫生比賽,想把紅紅的兩根柱子描繪均勻,左邊太細塗左邊,右邊太細補右邊,過敏的紅柱緩慢擴增,最終粗如地獄之門。家裡有一本《全國美展圖冊》,桃園拿銀獎的小學生將虎頭山公園畫得金光閃閃遊人如織,沒有一點破綻;《國語日報》上也刊出細密畫的優秀徵稿,黑白線條以葉脈為最小單位繪家繪校,可媲美席慕蓉《七里香》的針筆。城鄉差異竟然坐落於小肌肉成熟度,我為自己豪邁挫敗的忠烈祠惋惜。望著墨綠鐵盒在書店展示櫃裡半開,色筆犬牙三十六尖,遇水渲染,那破千天價,應該足以處理炎上的現實。

如今想來,五年級的我比現在還懂過生活,有他自己的台東散策——消散的時間裡是一步一局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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