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琳森／怎麼上癮，怎麼好不快活？

我很喜歡專業戒菸人士談尼古丁成癮時的一則比喻。它說上癮的快活，是把腳塞進一雙小鞋，教自己受難，自討苦吃，只為貪圖被解放那一瞬間的降臨。如此說，「快活」豈不是建立在「不快活」上的？

不同人，各種癮，戒斷時不足為外人道的掙扎，雜然賦流形。就成癮這事上來說，或許誰都不寂寞。

〈拒當「二郎」〉寫日常裡蹺二郎腿的坐姿，積習長久確對健康帶有負面影響，知道它是不好，但有時就是這類小小惡癖才跟自己比誰都親密。有了它，人才活得舒坦愜心。〈山永遠都在〉談登山愛好者須得暫別山林的困悶。有山，就會有上山的盼頭，宛如光影相生。「山永遠都在」背後沒說出的潛詞是「想上山的心也永遠在」。

〈不得不戒的癮〉、〈戒蜜餞〉談飲食習慣，尤為觸動人。〈離被〉也談的是情感。習慣作為一種感情連結的象徵，最是接近直覺與體感。慣性像能把水面凝成薄冰的一份固執。癮頭的難斷裡可能也蓄滿了依依的別情。

〈癮忍感冒藥〉處理沉重的賴藥問題，吞藥幾乎像當代進入文明生活的儀式。但它帶著一份淘氣撒潑的氣質，像果敢地舉水杯，輕快地以水送藥。〈最愛的阿嬤回來了〉、〈和早安說再見〉主題也是文明病，說的是手機成癮，新興通訊媒體的誕生如何圈套了我們的社交生活模式。這類事態一旦發生，都像坐入一輛車裡，車的油門踏板特別鬆，煞車又放得相當遠。〈瘋狂帽客〉則是消費至上時代彷彿惘惘陰影的大恐怖。購物不知何時成了人讓自己「過不好」時的贖罪券。電商發達，哪怕購物這事終究不便宜，但「想購物」實在太便宜。琳瑯商品浩繁如星，可能致人淪落的品項又豈只帽子？〈拒絕「好事會花生」〉事關飲食攝取的健康，寫得妙趣橫生。適度適量是難事。嗑黑金剛花生的風險有些類似嚼洋芋片？只有零與全部，沒有適可而止，沒有中庸之道介入的餘地。

「自我安頓」是不是成了當代生活管理的一門顯學？人生於世，未必就能尋獲自己歸宿，但若想要哪種癮癖像定錨一樣拽住自己，拉扯住自己，或許誰都不愁沒有指望。癮癖既要按下人心，還要時刻讓人搔癢難定，難消停，它可有得忙了。人就相對簡單省事些，受役於此是既苦楚又幸福的事，是所謂痛並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