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雲 ／咖啡情事

當喝咖啡成為流行

我們家一開始是喝茶的。媽媽習慣抓一把茶葉丟進鋁製茶壺裡，注入滾燙的熱水，一壺茶可以喝上大半天。當有客人來訪時，爸爸就叫我拿玻璃杯倒茶待客。

民國59年，大姊到嘉義市區讀家事職校，烹飪課程是她的最愛，不只學做麵食點心，還特地買了一套咖啡杯組。她說：「現在市內人喝咖啡是流行喔！」那時市面只有玻璃罐裝的即溶濃縮咖啡粉，沖泡後還得再添加方糖，喝起來苦苦甜甜的。我覺得很新奇，媽媽覺得像加了糖的中藥，爸爸則認為新奇的東西請客人更顯誠意，所以當有朋友來找他，他就改喊：「阿雲，去泡咖啡（ka-pi）。」

記得有位鄰居是我國中同學的爸爸，綽號叫充電仔條，每次來找爸爸聊天，一定先問我：「妳這次月考考幾分呀？校排名是第幾名？」明知我的功課不如他女兒，卻老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只能悶不吭聲地低頭避開，然後故意在他那杯裡少放方糖，好讓他吃些「苦頭」……回想起來，當年的我實在是幼稚得很。

我家和咖啡的緣分在大姊結婚後戛然而止。許是爸媽心疼太早把女兒遠嫁，看到她那套咖啡杯、盤、匙，就會想起她在家的點點滴滴，不久便把咖啡杯組收到櫃子最底層，家裡再度喝起鋁製茶壺泡的老人茶。

我和咖啡再次結緣是讀二專的時候。那時我半工半讀，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卻也沒動念藉咖啡提神，畢竟它是奢侈品。後來，學姊H暗戀上辦公室的一位男孩，意外開啟我的咖啡續曲。

那男孩長得濃眉大眼，會彈吉他、會作曲，是學姊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為了接近他，學姊央求男孩陪她買吉他、教她彈吉他，男孩不置可否地答應了，卻希望我也能同行。他說：「一對一怕引起別人誤會，多個伴好避嫌。」為了學姊，我只好空出假日的時間當電燈泡。

我選擇繞路避開他

正值炎熱的夏日，男孩事先泡好一壺咖啡冰著，說是三合一的即溶隨身咖啡包，沖泡方便。他在他家客廳陪學姊從和弦練起，我在一旁喝冰冰涼涼的咖啡，久違的滋味讓我不禁脫口：「這咖啡好好喝喔。」男孩若有所思地丟一句：「妳喜歡？」

男孩家就在火車站附近，我下課搭火車回家都會路過，漸漸地，他每晚會在家門口等我經過，說：「我泡了妳愛喝的咖啡，喝一杯再回去吧。」

初始，我貪戀咖啡的濃醇香氣，不懂得拒絕，單純地想著「只是喝杯咖啡而已」，卻忽略了學姊愈來愈憂鬱的臉色，直到她哀怨地告訴我：「他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再教我彈吉他了！」我才驚覺自己的遲鈍造成三人間的誤會和痛苦。從此，我繞路回家，避開和男孩相遇，原本喜愛的三合一咖啡也變得苦澀。

民國70年，我和先生定居雨都，小倆口每天被房貸壓得喘不過氣，早已沒有閒情逸致喝茶、喝咖啡，白開水就是最佳良伴。民國93年，85°C平價咖啡、蛋糕創始店在中和設點後，各地分店如雨後春筍在三角窗精華地段展店。卸下房貸壓力的我，每天上下班都會路過它的招牌底下，而喝一杯招牌咖啡、吃一塊切片蛋糕就成了我慰勞自己的儀式。

真正學習喝咖啡、懂得它的好處，是在我和先生都退休的空巢期。他的學生J開了一間咖啡館，從裝潢、選豆、烘焙都自己一手包辦。J教我們認識咖啡豆的產區、焙度、沖泡時水的溫度、咖啡豆的比例等專業知識，我和先生每天早上分工合作，他磨豆、燒水，我溫壺、溫杯、不疾不徐地注水沖泡一壺香醇的黑咖啡，少了糖和奶精，更能品嘗出咖啡的原味。

夫妻倆常常各坐一方喝咖啡，他看電視，我讀報，雖然鮮少交談，但空氣中瀰漫著咖啡香氣，溫暖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