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孟柔／你怕血嗎？

自從當了獸醫師，發現有一個問題可以列入「獸醫十大必問問題」之一，就是：「你怕血嗎？」現在的我可以很大聲地說不怕！不過回想當年，獸醫系大四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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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實驗室老闆的同學（aka大學長）剛好有隻母狗要結紮，身為實驗室好學生的我獲得了跟刀的機會。（那個年代可以跟著一場手術是很不得了的事啊！）

事前，抱著教科書複習整個手術流程。當天，戰戰競兢地站在手術台旁邊，學著怎麼剃毛、要下刀的位置怎麼消毒、怎麼把滅菌器械包打開、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終於，大學長鋪好手術洞巾，拿起手術刀，俐落地劃開皮膚，點點小血珠從皮膚切面緩緩冒出。

我拿著滅菌紗布將血珠按壓掉，學長再將皮下組織清出一個範圍，直到可以清楚地看到肌肉層。接著，學長開始解釋怎麼切開肌肉層進入腹腔，如何找到子宮角（狗狗的子宮形狀是Y字型的，跟人類的不一樣），找到子宮角後，血的鐵味跟肉的腥味愈來愈濃烈……

嗯？我怎麼覺得頭暈暈的？完蛋了，眼睛四周出現「電視雜訊」！

當下我趕快喊：「學長，我頭暈！」不等他開口，就跑到旁邊的椅子坐著。

遠離手術台，聞不到那種鐵鏽味混雜著清清涼涼的肉腥味後，眼睛裡的電視雜訊慢慢退散。開始縫合時，我又默默移回手術台旁邊，看著學長流暢地縫合著狗狗的皮膚。

人生第一場手術，我只看了二分之一，第二場手術看了三分之二，到第三場已經可以撐完全場，再來就免疫了。原來，暈血這件事是可以訓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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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手術的次數愈來愈多，自己也漸漸當上主刀者，但血中的鐵鏽味卻永遠也忘不了。每當手術的場次有實習生在，我都會先問：有沒有人暈血？十個大概有十個都說沒有。「沒有」有幾種可能：沒跟過手術、沒碰過大量血液……自然不知道自己是暈血的那一個。

手術開始，實習生個個眼神炙熱－－早些年學生手拿著紙筆，有些設備好一點的拿相機記錄；這些年人人拿著手機，錄影的錄影、拍照的拍照。約莫進行到腹腔打開，或是出血比較多的時候，我會貼心地轉一圈大家的臉色，遇到哪個特別白的，就說：「某某某，不舒服可以去旁邊坐。」某某某就會迅速地退出手術，等到縫合的時候再來加入大家。看到暈血的實習生，覺得真是青春呢！

除了手術的血，創傷進來的動物也會有鮮血直流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就無法像手術這麼優雅，比如我的工作常常碰到獼猴互毆，有些是街頭混混圍毆、有些是幫派老大單挑，而那隻被擊敗的獼猴真是慘不忍睹，空氣裡混雜著血的鏽味與鹹臭的口水味；細聞的話，還會發現背景有一種下雨的氣味，那是格鬥中被翻起來的泥土。

當我細細品嘗戰鬥的滋味時，實習生往往正忙著在旁邊作嘔，或是因為第一次看到急診現場，愣在一旁無法動作。由於現場混亂，有些獼猴還在氣頭上，偏偏打不到對方，就會對著獸醫師或保育員叫囂，忙著固定獼猴的我們無法顧及實習生，只好隨他們定格。

處理這麼多獼猴互毆的案例，小小不科學有趣觀察：公猴子打架大多互咬身體，身上會有大塊大塊的肉被掀起來。母猴子打架很常扯頭皮，常見眼皮或頭皮整片被掀起來，曾經有一隻母猴因此終生眼皮閉不起來。

看過各式各樣場面後，對於血、膿、蛆等，已經從驚嚇轉變為驚奇，可以從傷口型態去判斷受傷多久、怎麼受傷的。那麼，一位不怕血、不怕獅子老虎、不怕毒蛇的獸醫師怕什麼？嗯，我怕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