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受虐的貓孩子

「李醫師，阿布剛剛喘了一口氣，走了……」手機那頭，阿布媽媽傳來顫抖的啜泣聲，我呆住了好一會兒，問：「我過去一趟好嗎？我想見牠最後一面。」我慌慌張張騎上車，繞到花店買花，趕往阿布的家。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眼前的路，變得有些模糊。

●

阿布，一隻長期被飼養在暗巷的受虐貓，諷刺的是，從前主人的角度來看，牠卻被當作一隻可愛的店貓。

「我好奇地翻開那層不透明塑膠布，才發現鐵籠裡面有一隻可憐又害怕的貓。」那是阿布媽媽發現阿布的第一天，也正是因為她的好奇心，讓阿布不見天日的牢籠生活，終於照進了一道自由的曙光。在努力與店家交涉了好一陣子後，阿布媽媽成功救援牠，隨即帶至我所工作的動物醫院，鎮定後進行全身檢查。

初次見到阿布時的內心衝擊，直到現在想來仍十分強烈。因為，映入眼簾的可憐貓，全身上下黏滿了瀝青般的排泄物，還在想像牠到底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時，和我一同檢查的助理劉小姐就驚呼：「我看不到牠的腳掌！妳快看！」我趕緊探頭檢查，心著實揪了起來－－阿布的腳掌和排泄物密合成厚實的鞋，像極裹上石膏的腳，也像沉重的枷鎖，將毛孩的靈魂緊緊地與絕望鏈在一起。

細心的劉小姐向附近的寵物美容店借用場地，我倆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將阿布全身沾滿排泄物的毛，剃了個精光，並反覆替牠洗好幾次澡，還這個可憐孩子乾淨完好的樣貌。

●

進入新生活之前的阿布，先在醫院待上一個月。這段期間，除了接受腎指數及心肺的治療外，我們也努力讓阿布習慣人類的照顧，並讓牠有機會四處走動，找回對生活的選擇權。起初，阿布總是害怕地躲在角落，偶爾出掌作勢攻擊，但隨著日子過去，牠漸漸對周遭感到好奇，且較有自信地探索環境。

出院那日，當阿布媽媽來接牠時，牠像是知道什麼似的，主動緩緩地走向媽媽，也順利走進新生活裡。令我們驚訝的是，阿布和其他貓咪相處融洽，也非常喜歡向媽媽撒嬌，完全沒有我們所擔心的適應不良問題。雖然由於心肺狀況不佳，阿布這段快樂的新生活沒能持續太久，但牠最終是活在滿滿愛裡，也活在自由的光裡。

如果你問我，收編一隻受虐貓容易嗎？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因為動物外表可見的傷口會癒合，但內心傷口究竟有多大，我們無從得知。從行為學的角度來看，一隻與人相處有負面經歷的貓，再度融合到新生活裡的難易度，除了和貓咪早期的社會化程度及本身特質相關，還牽涉到貓咪被救援時的年齡、健康狀態、基因遺傳與過往的負面經驗強度等因素。但是，若能做好事前評估與醫療準備，並給予這些貓咪更多耐心與理解，彈性地調整人貓相處的模式，用一種循序漸進且不強迫的溫和態度，便較能讓長期活在恐懼經驗的貓咪，一步步找回安全感，也找回對人類的信任。

阿布離開的那天，是四月四日。牠最後的表情看起來平靜安詳，媽媽將牠放在床上，我將花束放在牠身旁，一束白色的桔梗，花語是，永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