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氏萃恒／寄不出的信，真正的孤獨

從魚露的國度，走進醬油的世界

手機與網路的便利，將我們這些新移民從孤立無援的深淵中解救出來。走過那個通話需要買電話卡的年代，每位飄洋過海姊妹的心底抽屜裡，都存放著一封封寄不出去的信，隱藏那些想說卻無法說出的話語，那些想表達卻無法表達的情感。

藏在心裡的祕密，一旦觸碰便淚留滿面。那是我們離鄉背井的人，內心真正的孤獨。

做廣播的這些年，每當走進錄音室，我都好像在聆聽內心深處的聲音。通常採訪對象以來自東南亞的新住民為主，但其中最讓我感同身受的，卻是從台灣移民到馬來西亞的麗心姊。我覺得她跟我一樣，走過一段無人知曉的寂寞旅程。

我從魚露的國度，走進了醬油的世界，起初真的好痛苦，畢竟家鄉菜的每一種料理，無論沾的、滷的、涼拌的、醃漬的，都離不開食物的靈魂－－魚露，它飄散在空中，融入每一段日常。

麗心姊則從醬油國度，走進魚露世界：剛踏進夫家門，無處不瀰漫著發酵魚露的味道，直到一個月後她才逐漸習慣。我們同樣越過海洋、落腳到不同國家，擁有共同的移民感觸。我過著沒有魚露的痛苦日子，她雖然有醬油，但比起台灣家鄉就是不同風味，更別提魚露凌駕一切調味。但我們都是勇敢的女人，離開家鄉、追求理想中的幸福。

麗心姊從熱鬧的台北，降落在很多椰子樹的檳城，再轉往人生地不熟的吉隆坡奮鬥。我從人擠人的河內，來到鄉間的雲林。剛來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嫁到傳統華人家庭的她，即便語言溝通沒問題，面對新地方、新角色、新文化，一切必須重新開始。原來那年二十二歲、為愛啟程前往馬來西亞的台灣女生，竟跟我有著共同的心聲，而最不為人知的是：抽屜裡，有許多寄不出去的信。

貼上郵票之前，每每陷入猶豫

我們怎麼會有寄不出去的信呢？說起那段剛來台灣需要適應的時期，電話卡一張接一張打回家，不敢說出自己在異鄉的真正感覺，只能輕描淡寫說著：「我在這裡很平安，過得很好。」沒說的是：「這裡的空氣沒有熟悉的魚露味，令我加倍想念家鄉的每一道菜。只要聽到有人講著家鄉語言、內心就特別寬慰親切。打電話回家，聽到家人的聲音，感到無比幸福……」

那時，我陸續寫了很多信給家人、朋友，表白內心深處的掛念，以及生活在國外遇到的困境，但後來一封都沒寄出。每回貼上郵票之前，我陷入猶豫，怕家人知道了真實狀況而擔心。誰教當年無知衝動的我，不聽家人勸說；「在國內也能找到好老公，為何要去國外？又不需要為經濟而嫁！」接下來的人生，只能吞忍一切、咬牙往前走。

為愛遠赴馬來西亞的麗心姊，也寫了好多封信給家人和自己的老公，將言語難以訴說的心情表述成信件，「但老公那時忙著拚事業，每天回家都已是深夜。擺在桌上的信，連一封都沒看。」更難以想像的是，她連朋友都無法傾訴，就怕事過境遷，有著時間差的耳語傳回台灣老家，平白讓父母親煩憂。

心中鬱悶，但無法向任何人表達；身邊熱鬧喧譁，但無人了解妳。這種感覺或許只有在外地生活的我們，才能理解彼此。

走過柴米油鹽的我，如今體會到當年阿姨的苦言相勸：「幸福不用分享，但痛苦需要分攤。」幸福，真的可以一個人獨享，但痛苦不行，需要家人作為心靈依靠的港灣。然而，無可奈何的現實是：你在遠方、身邊毫無知己，全部都要自己承擔。

當年每天面對公婆、協助打理老公事業、張羅夫家大小事的麗心姊，現在已是載譽歸國、獲獎無數的企業家，可講起這段往事，她仍舊深深吸了一口氣，「每天都是度日如年啊！」我們不時情緒激動，眼眶泛著淚光，說著說著一起擊掌，「終於有人懂我了。」

網路科技讓我們慢慢擺脫離群索居的日子，能跟家人天天聊天、看到對方，真是太幸福了。或許那些無法寄出的信件，只屬於我們那個年代、屬於無法視訊的異鄉遊子們，但這段記憶卻永遠留在心靈深處、印證我們曾經走過的歲月：我的青春給了台灣，而她的青春留在馬來西亞。

生活他鄉三十多年，麗心姊一步一腳印，耕耘生命。老公忙碌，她也忙著自己的工作，讓生活不為老公而打轉。她想告訴每一位離鄉的姊妹：「女人不管在哪裡，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定位、要經濟獨立，才不會在老公身上找寄託。」

是的，走過最艱難的時刻，我們不再將希望寄託他人。現在正是時候，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