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威／海邊的棒球男孩

我在偏遠的地方開了一間書店，有個讓人在意的孩子，經常到書店串門子。這個地方讓人在意的孩子很多，他是其中與我頻繁往來的一位：到書店請我幫他在手臂上畫圖，模仿我的刺青；掏零錢跟我買一本教人如何防範男人的書，打算送給準備結婚的姊姊；約我一早去宮廟看他打鼓，我到的時候他假裝不在乎，一邊打鼓一邊又用眼角瞄我有沒有在看他。

某天，一個孩子搭我便車去不遠處的便利商店（這邊的孩子很懂使用工具人），在車上跟我提到那個孩子，說：「你知道他為何常去書店嗎？因為沒人要跟他玩。」這我多少是有察覺的。與那孩子相處的過程中，怎會不能明白他的不安與寂寞。

後來他進了國小棒球隊，很快地就退出了。「那個教練很機車。」追問原因時，他這樣跟我說。我再問：「都是別人的問題嗎？」他就賭氣不回我了。那陣子，他繼續在街上晃蕩，三不五時惹些事，繼續成為話題人物。疼愛他的人不只我，大家都鼓勵他回棒球隊，他好像很喜歡被人期待，於是又回去報到了，這次待比較久，到書店參加活動時，還帶著球棒要我陪他練習。隨隊去外校比賽時，我手寫紙板去為他加油，看他在外野很認真的模樣，還以為總算穩定下來時，他又退隊了，改加入田徑隊。有時候與他在書店門外沙發聊天時，看到棒球隊的孩子經過，他會用眼角默默看著他們，嘴巴念上幾句不屑的話，旁人看來就是充滿著在意。

第三次回到棒球隊，他已經國小六年級了，興奮地跟我說他擔任投手。之後，在書店不太常看到他的身影了，周一到六都在學校練棒球，就連周日約他去溪邊玩水，也穿著整套棒球裝，脫到剩下內褲跳到水裡去，還提醒我一個小時後要載他去學校報到，他跟教練約了練球－－看樣子，教練似乎已經不機車了。

畢業後他選擇離鄉去靠山邊的國中就讀，因為那邊有棒球隊。二十多個畢業生，只有兩人選讀那間學校，我心想他又要孤單了，但他卻相當樂在其中，這是心有所屬的孩子的堅定。暑假集訓回來，他到書店找我，口中說累，眼神卻滿是熱烈的分享，我想帶他去走走，他說等等要去國小陪學弟練球，「他們這樣不行，出去會被電！」看來國中棒球隊的學長們，讓他見識到新的世界。

前陣子暑期集訓喊停，因為有隊員染疫，大家解散各自回鄉，我騎車經過他家，看到他在樹下練習揮棒，安穩自在樂在其中的模樣，真為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