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淳之／也談女鬼：林投姐、轆轤首、雙面女

盛夏七月，不由想起故鄉著名的女鬼：林投姐、陳守娘等等。兒時晃蕩，一幕是過了家門前馬路，直直走向斜對面小巷，住家附近地勢較高，而巷尾則是低窪凹處，一路略陡下坡道，或振臂奔跑，或騎自行車呼嘯，我像小飛俠感受馳騁快感。

又一幕，爸爸載我到老店買糕餅，付帳後神神祕祕說：「妳知道嗎？這就是傳說中林投姐買餅給孩子吃的店。她離開第二天，店家發現收的錢全都變成冥紙啦。他們跟蹤林投姐，卻見她消失在墓地，打開棺材，還有個活生生的小孩呢。」聽得我一愣一愣，帶著詭異古老的滋味嚼啃著糕點。

及至考證府城女鬼，才發現爸說的根本是雜燴集成版，把台灣林投姐和東亞的「棺材產子」混在一起了。繁衍、增生、變化、刪減……確實是這類傳說的特色啊！任何人都可以加油添醋，愈加愈是興味十足。根據1921年片岡巖的《臺灣風俗誌》，林投姐遭受背叛、在林投樹叢自殺後，附近居民憫其哀情，在里見醫院一帶的凹地建祠，約當今台南市民族路二段六十號，高等法院後方。咦？這不就是兒時玩耍奔跑的地方嗎？原來林投姐的樹叢和祠堂，離老家走路只要三分鐘啊！不知當年嬉鬧時，林投姐是否在樹叢移除、改建後的大樓巷弄，幽幽地望著我們呢？（起雞皮……）鬼影幢幢的豐沛想像和哀戚怨情，果然充斥在老府城區，一同生活。

我真怕嗎？不知者不懼，而且，坦白說人比鬼可怕。既敢拎膽行走世間，就對異空間的鬼懷抱淡然、坦然，收藏妖怪食玩、圖鑑、書籍，便成閒暇時自我娛樂。這套Yujin出品的「妖怪百物語」共三代，每代都是六加一隱藏版，第一代誕生於2001年，已二十一年囉。蒐羅妖怪出自1968年，催生出卡美拉的大映京都，推出了特攝電影《妖怪百物語》角色；那年妖怪大師水木茂的《鬼太郎》卡通正式播映，大受歡迎，引爆了妖怪文化風潮。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轆轤首」。本是尋常女人，但在夜深人靜、萬物俱眠，脖子延長，穿窗出戶，蛇行於巷弄鄰家，令人戰慄震驚。又有二代的「雙面女」，女子的頭後長出奇詭人臉，後方的男子見之不禁跌坐。

從滋生到幻化，妖鬼在人間，可以說是一個「人化」的過程，妖鬼的來歷與塑造，脫離不了人類社會影子。古代女子地位低落，生活依靠夫婿家庭，難有外出自由，甚至被「厭女」傾向指責為「人前一面、人後一面」。因之被始亂終棄的林投姐，選擇含冤上吊；不出大門的閨秀，渴望外界，竟被指為長頸女妖；還有深藏在每人心中的陰暗性，彷彿在女子身上，便更加為禍（瞧這位失魂落魄的男性）！

但見鬼如見人，見人如識鬼，所有萬物表徵，一如心象投射。相信只要人類存在，從古到今的「鬼仔古」，將不斷綿延變化，在世間持續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