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綠肥紅瘦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少年時讀李清照的〈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眼前就浮起「綠肥紅瘦」的畫面，每次看見花圃裡的「秋海棠」，也覺得李清照寫得真傳神，瞧！那大大厚厚帶絨毛的葉子，多肥！還有風雨過後，原本掛滿枝的秋海棠花瓣散落滿地，多麼引人傷感？不正是「綠肥紅瘦」嗎？直到後來欣賞蘇東坡的名作〈寒食帖〉，才發現李清照說的海棠，很可能不是草本的「秋海棠」，而是木本的「海棠」。問題是李易安〈如夢令〉裡沒說那是春天海棠開花的時候，雨疏風驟感覺上形容秋天比春天更妥當。而且海棠的葉子小小的，怎麼都不能跟「秋海棠」大大的葉片相比，更稱不上肥。所以直到今天，我還認為「綠肥紅瘦」講的是秋海棠。

秋海棠在秋天的豔壓群芳，更是春海棠難比的，後者常為單瓣，不怎麼豔麗，加上同一時段，梅花、桃花、李花、杏花、櫻花，一堆相似的花朵爭豔。哪像秋海棠，當群花都在秋寒裡退場，連菊花都受不了冰冷而萎落的時候，它非但盛放，而且愈發豐腴。是啊！秋海棠多肥美？它的枝條綠中帶紅，而且富含水分，有些地方幾乎能用「剔透」形容。花朵就更有變化了，同一株可以既有雄花又有雌花。兩者的花蕊柱頭不一樣，雌花還在心形的花瓣後面多個美麗的鐘形子房。

最記得有一年去挪威已是深秋，早起驚見草葉上掛了白霜，窗前的秋海棠卻綻放得特別鮮麗。冰雪將至，秋海棠反而表現得精神抖擻。它們唯一的弱點是草本，枝子看來肥卻很脆弱，不怕寒冷，只怕雨打風吹。

我種了一棵秋海棠，當林子裡的黃葉開始飛舞，秋海棠卻猖狂地竄成四呎高的美少女，花朵藏在大大的葉子底下，一串串，如紅色的葡萄。突然氣象報告說紐約長島今晚有風暴，我趕緊拿了紙筆，蹲在花前寫生。紅珊瑚般的心形花瓣用懸浮的鉛粉和洋紅「撞彩」，大大葉片的正面用花青藤黃調成深綠，背面用黃綠和紅色調合，正反面紅綠對比得特別鮮明。最後用蛤粉在綠葉上打點，大大小小，多抒情啊！應該是病酒悲秋的淚珠！

一夜風雨，不知明天會不會如易安形容的「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