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致綾/面對文字的另一種敘事:訪插畫家abwu
颱風天裡,藉著搖搖晃晃的網路訊號,我與從台北遷居到花蓮豐田的插畫家abwu進行視訊訪談。「我住在豐田,花蓮的豐田,不知道你聽過嗎?」她問我。成長於花蓮的我想起之前的信件往來,末尾我們都寫上了「颱風天平安」,像是一種在花蓮的、獨有的默契。我回答她以前常坐半小時的區間車到豐田,只為了在巷弄或阡陌之間和朋友散步,考古博物館那附近。「好巧!我就住在考古博物館附近耶!」──說不定我也曾在閒晃中經過abwu的家。
▋文字與圖像之間
abwu不會說自己是台北人或是花蓮人,或是說,她不願意替自己定位:「定義很困難,我不想被框架拘束,別人問起我可能會說我是做視覺設計的,但我心中覺得我就是一個創作者。」於是她畫畫、創作繪本、擔任社區交流協會設計師、偶爾寫散文配上自己的畫。當然,也接副刊的插畫。
「透過雙手,畫畫對我來說是最直接的表達方式。」那在替副刊畫插畫的時候,abwu是如何將文字轉換成圖像的呢──會像是翻譯嗎?「我覺得我在提供另一種敘事。」abwu毫不猶豫地說。她幾乎不挑副刊提供的文章,即使對習慣以圖像思考的她來說有些曲折不容易,「不過我覺得這是個非常有趣的訓練」。有時她會直接呈現文章所討論的議題,更多時候,她會先大略瀏覽文章,抓出關鍵字,閱讀產生心得,再創作出可親、平易近人,又不失真的插畫。「雖然需要貼近文章,但我還是會盡可能地嘗試保留在脫離文章之後,圖像的獨立性和開放性。」對於插畫,abwu仍然相信能夠提供讀者不一樣的解讀與想像方式。
abwu自己刊登在副刊上的散文創作過程則截然不同,甚至可說是反其道而行:「當初畫繪本,有張後來沒有用到的初稿我實在捨不得。」一篇談論月經的散文於是為她原先創作的圖畫而生。
▋當顏色落地
abwu國中在美術班,和大家一樣一筆一筆地從素描和水彩開始下基本功;讀了三年的普通高中,大學她還是選了數位媒體設計,畢業後投入職場,成為了服裝品牌的印花設計師。abwu很享受畫畫能夠自由地展現自己、傳達美,「但我有時候會感覺我的視角被局限了」。她發現她也想要練習如何透過藝術對世界說話、與社會連結──於是毅然決然辭職、讀研究所。就讀於交通大學應用藝術研究所期間, abwu開始參與各種地方社區工作。研究所畢業後,abwu搬到了花蓮豐田,成為社區交流協會設計師。
讀研究所、移居花蓮,有為abwu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嗎?「我的風格和過往差很多噢。」abwu回答,傳給我她從前作品的連結。看似都活潑而繽紛,但以前的abwu,鮮豔的色塊其實和觀看的人有著很遠的距離:「那時候我比較常沉浸在我自己的腦袋裡,顏色是很直覺、很內在的、想要帶來衝擊的。」研究所和在花蓮的生活經驗影響了她:「我更願意透過繪畫去和人們溝通、交流、產生共鳴,也更確定創作的方向。我知道下筆時這些和諧、親人的顏色是從哪裡來的,也許是從外頭大自然來的,也許是那些與我產生碰撞的議題。」
不過abwu也自承她始終不是個喜愛社交互動的人。不創作的時候喜歡看影劇,前陣子是韓劇《我的出走日記》和宮﨑駿的《蒼鷺與少年》。但她最常做的事情仍然是研究各種視覺藝術作品,無論是插畫或者動態作品──甚至是MV的畫面。
工作時的abwu通常會先將草稿在光桌上描圖,再掃描進電腦裡進行電繪。最近她迷上了不同的創作。螢幕裡,abwu興沖沖地進入特意模糊的背景,拿了幾塊色彩斑斕的陶板回來,貼近鏡頭好讓我看清楚。「我到吉安上課學的。陶的質地很不一樣,釉彩的上色也是件很講究的事情──」她用亮晶晶熱切的語氣對我說。
▋繪本《她沒說的》
當時就讀於交通大學應用藝術研究所的abwu來到了豐田,採訪眾多女性長輩對於月經的感受。從一開始的田調筆記,到大約三千字的小說,在反覆修改、重製和縮攏下,最終成為一本虛構但真實,以月經羞恥為主題的線上繪本《她沒說的》,作為畢業展覽作品。
整個故事以一位女孩偷偷跟蹤月經來潮而離家的母親為開展,藉著初潮,女孩重新認識了自己、認識身邊的女性親友而收束。「以前豐田的阿媽們小時候都不知道月經的存在,直到初經來到的那天才第一次慌慌張張、偷偷摸摸地透過其他女性認識。那時候也沒有衛生棉,大家甚至是用輪胎皮縫製成褲子穿在衣服裡。」abwu告訴我。
糅合自己身為女性的個人經驗,以繪本很溫柔、包容地談論、看見月經汙名化,我想這就是abwu作為一名創作者,與社會溝通的方式吧。
▋靈感與積累:從已知中看見未知
靈感來臨時,abwu總是會既焦慮又興奮,用電腦抓取素材拼貼出腦海中想像的畫面,「就像心智圖」。但靈感並不是乍現的,是由議題、生命經驗帶來的觸動所凝結,再與長久積累的技術結合而成──當然靈感與技術之間並不是非得對立的,也不一定要對齊。
「這就是AI和人類的差異。」abwu篤定地說。AI並沒有自主意識,生成的文字與圖像都是來自資料庫和人類下達的指令。被動而缺乏動機,是AI無法構成創作的主要原因。它有資料庫一如人類的技術積累,卻沒有獨一無二的生命經驗,更無法內化兩者進行創作。
abwu並不常使用ChatGPT進行交流或談心,她覺得ChatGPT討論的結果很公式化:「對我來說,那些對話都是單方面的。」不過她笑說AI會為她分析和推薦陶板適合使用的釉料、尋找架網站的技巧、替自己潤飾要寫的視覺設計理念(「我的理念已經在設計中表達得很完整了,為什麼還要我寫那麼多字出來呢?」abwu開玩笑地抱怨),是個很好的整理資訊達人。
AI能夠使事物變得縝密、精確──「但AI擁有的只有已知的資料。我的經驗可以思考,我的想像能夠延伸,可能有漏洞,但就是這樣的創作才有機會留白,才有AI無法深刻理解的言外之意,才有機會從已知中發現未知。」abwu說。
我想像一面磚牆,時間與裂縫在其上蔓延,或許有植物正要開始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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