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枇杷成熟時
我很喜歡枇杷,但是這輩子沒吃過幾顆甜的,有時候花大價錢買回一盒漂漂亮亮的枇杷,每顆都豐實飽滿,咬下去卻沒一點香甜味。只有一回去角板山,在路邊看到幾串小小帶黑斑的枇杷,是真甜。賣枇杷的人說得好,枇杷非得樹上熟,否則不會甜,問題是枇杷嬌嫩,一熟就長黑斑,沒兩天爛了,所以市面上都是沒熟就摘的,好看,但是不甜。
樹上熟的枇杷,我見過,是在高中女朋友家的院子裡。那是我第一次去按她家的門鈴,她出來開門,說不巧爸媽都下南部了,家裡只她一人。我說那我不進去了,在院子裡看看就好。女生的爸爸是大學教授,日式房子外面是榕樹牆,我曾經隔牆扔過石子,約女生出來。她家不但大,而且種了好多花木,我沿左側繞過房子到後院,她已經打開拉門,站在客廳外面的「緣」(也就是主屋跟院子之間一塊像陽台的地方),探出身子笑盈盈地要我進去,我說不必了,沿著緣的邊上坐下。
逛書店
女生端了茶放在我身邊,她身上香香的,低頭像喃喃自語:「我爸媽去新竹老家,明天才會回來。」再盯著我:「你真不進來?」
我沒進去,覺得坐在那裡,曬著冬天午後的太陽,挺好!院子裡一片綠意,中間有棵樹,結滿了果子,是枇杷,真多!相信都熟了,因為顏色漂亮極了,紅橙紅橙的!
聯考之後,我進了台師大,兩人好久沒聯絡,聽說她早早結了婚,丈夫是位學者。
出國多年後我回到台北,有一天她居然找來,沒怎麼變,還那麼小聲說話抿嘴笑,沒問我的近況,也沒說她自己。倒是有一回我坐著,她站到面前盯著我說:「你看來很累,我為你捏捏吧!」接著繞到後面,為我抓了兩下肩頭。
又有一次,她來,我正作畫,她問我能不能送她,我說:「當然!」之後就再沒她的消息。她比我大一歲,現在應該也是老太太了,有一天到台北美麗華音樂台看薩克斯風演出,新來一位客家女生,個子不高,短頭髮圓圓臉,大大眼睛,有點像她,但太年輕,不是她。
近兩年我常去台北近郊爬山,有些野生的枇杷樹,從開花就被套上塑膠袋,大概是山友們「先到先得」的記號。每次看見袋子邊緣露出已近成熟的枇杷,我都心一震,想起當年女生家結實纍纍的枇杷。
多紅啊!多美啊!應該正熟透,甜極了!為什麼她沒摘幾個給我吃?為什麼我沒開口向她要?為什麼我沒進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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